“脱脱……”谢珣眼睛黝黑,盯着她,“你家里的事,容我事后跟你说清楚。”
他想替她揩去血渍,脱脱别开了脸,扭过头:“不知道李帅有没有捉住陈少阳。”
她飞速地瞥了眼地上的李横波,有一刹那的恍惚,人死就是这样的吗?她真的亲手杀了李横波?她再不能作恶了?她应该高兴的,释然的,她不是没听过李丞讲陈年旧事,朝廷开疆拓土打石堡城死了一万多将士,一万人,留在苦寒之地留在那喂了野狼和秃鹫;可是,多年后的寇乱,叛将占据东都,血洗洛阳,尸首堆砌到连野狗都不会靠近……有人为忠良,复又作逆贼。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脱脱把心事藏好,听来人欢天喜地传送捷报,一错眼,看到吉祥已经捧着个匣盒了--那是装李横波首级的。
“台主,洄曲的肖顺质若是带兵来攻,李帅的这些人马未必够。”吉祥双目灼灼,“他即便投诚,”吉祥下意识看看四周,“李帅既策反了这么些大将判官的,想必会上奏表,到时朝廷需要安置的可不在少数。”
谢珣面无表情道:“不管他是真,还是假,先诱至蔡州城。”
吉祥心领神会,淮西这些人摇身一变,便能得到高官厚禄,长安的天子哪来那么多职位封赏?
战马嘶鸣,旌旗飞舞,牙城上的陈少阳已经清醒不少,他看清来人,李岳一介文人,竟也玄甲长剑的……陈少阳一阵怒火涌上心头,眼见李岳遣人在下头喊话,充耳不闻,而是招来侍卫:
“想办法让洄曲的肖将军速速支援,李岳是奇袭,带的兵马不会多,只要能撑到肖将军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子城下,李岳见陈少阳只是露了个头,竟又很快无影无踪,知道他一时半刻不会投降,那厢,吉祥风风火火来报西城门谢珣擒杀了李横波:
“中书相公的意思是,不急着强攻西城门,入蔡州城,李帅代表着朝廷,自然要从正门。”
李岳谦逊说:“相公言重了,这是相公提早到了蔡州城,如若不然,事成后某自当快马加鞭请相公入城,这才是朝廷的礼节所在。”
他略想了想,“肖顺质的家眷都已控制,陈少阳是指望不上他的,还请相公先在附近歇脚,等事情尘埃落定,某将披戎装,具櫜鞬亲自于路左跪迎相公入城。”
吉祥笑道:“奇袭的大功,是李帅的,中书相公心里再清楚不过,李帅要行如此大礼,只怕中书相公过意不去。”
“劳烦你说与相公听,此举并非多余,淮西一地,不知王化为何物,某迎相公,正是一个向淮西展示朝廷礼节所在的大好机会,让他们知道何为上,何为下,知道上下有别,尊卑有别。”李岳娓娓而谈,吉祥这才连连拱手,“节帅心思缜密,佩服。”
谢珣带着随从,在外城落脚。脱脱换了件干净衣裳,洗了脸,在火盆旁烤火,谢珣一进来,她笑靥如花,娇滴滴说:
“哎呀,好疼。”
谢珣打量她片刻,坐了下来,柔和一笑:“我以为你今天要被吓到,哪儿疼?”
脱脱翘起手指:“这儿疼。”张口闭口不提李横波的事,谢珣便握住她的手,展开了,仔细看了看,“没受伤。”
脱脱皱了皱鼻子,立刻把脚伸出来,“哎呀,我是脚疼,脚冻的麻了,怪痒的。”
她趿拉着绣鞋,一甩,褪去袜子,大喇喇往谢珣怀里一伸:“可能要生冻疮了,又硬又红,还痒,这可怎么办呢?”
谢珣捏着她的脚,看她眼睛乱闪,小脸映着火光红扑扑的,笑着揉了揉:
“你高兴了吗?”
“什么?”脱脱装傻。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报了仇,你该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脱脱笑嘻嘻的,脚在他手里压根不安分,嘴角虽是弯的,可眼睛已经冷了下来,“谢台主早就认得我呢,不光认识我,应该也认得我全家,曲江的别院,住的还舒坦吗?”
第85章、淮西乱(18)
脱脱懒懒的,但两只眼雪光似的亮,像一头随时会发出攻击的小兽。谢珣毫不意外,把她脚放下,往炭盆里丢了两块木炭,像是思索了刹那,开口说:
“我以为你对你的家世并无兴趣。”
“我是没什么兴趣,谢台主,你知道缘故吗?”
“不知道。”
脱脱眯了下眼,头一扬,一脸的满不在乎:“因为,我不是李横波,对过去那么执着。不管我家里过去是穷酸,还是显贵,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因为都过去了,一个人要想过的快活痛快,应该做的是过好当下每一天,追忆早已不存在的过去,只会让人痛苦。”
少女的一张脸在火光下,犹显红润,脱脱说完,突然紧盯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谢珣,“但你刻意隐瞒,不坦荡,谢台主是不是欠我一个交待?”
谢珣似乎无言以对。
他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望了望她额间月牙儿,轻声说:“我不是刻意隐瞒,当年,我初入御史台,你祖父起兵事败,被押回长安,对于要怎么处置他朝廷犹豫不决,我是上书主张逆贼应当处以极刑,不为别的,你祖父当时已经是上柱国,他手里的朔方军统摄辽阔,一个位极人臣的功勋,却公然叛国,不管他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战绩,但都改变不了他最终的选择。”
真是讨厌,无论谢珣说什么都一副他很有理的样子,他说大道理的样子,真是讨厌极了。脱脱听得心里烦乱,冷着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