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表情有些玩味,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他自己跑过来,洄曲大营呢?那里还有淮西不少精兵,群龙无首,只怕会被人利用。”
吉祥脑子转得飞快:“李横波已死,台主担心的是平卢还会趁机挑拨?”
“难说。”谢珣“啪”的一声合上册子,“肖顺质怕是没说动底下的人,所以他带着心腹回来了。”
“台主打算怎么办?”
谢珣揉了揉额角:“想办法让肖顺质把人都召回蔡州城,什么都答应他,只要把人都带回来。”
吉祥应了话,出城见到肖顺质,先摆出极客气的一张笑脸,把谢珣的意思转达给肖顺质,果然,眼前的黑脸汉子为难了:
“不敢瞒相公,洄曲大营已非在下能控制,他们愿意投诚,不过提的要求太高,在下不知道朝廷的安排哪敢擅自答应,迫不得已,在下唯有只身而来。”
这个中原因,跟谢珣所料相差无几,吉祥微笑说:“国家多故,民生多艰,即便如此,官军至此朝廷对淮西依然是眷顾的。中书相公已上表,恳请圣人免淮西百姓两年赋税,将士们么,更要论功封赏。还请肖将军再走一趟,无论什么条件,朝廷都会考量的,让将士们尽管放心。”
“这……”肖顺质满腹狐疑,看吉祥言笑晏晏,再三恳切陈辞,自己尚且见不到谢珣的面,只好答应下来,再次折返洄曲大营。
洄曲的骄兵们等来肖顺质,险些暴动,一番劝告后,讨价还价良久还没个结果。肖顺质被吵的头疼,听下头有人叫嚣要去投奔平卢,心知混进平卢的人来了,冷笑道:
“蔡州城百姓因解禁而备受鼓舞,一心向着官军,淮西已成定局。这下一步,自然就轮到平卢了,诸位可别忘了,文抱玉死在谁手里,天子也是记仇的,杀了他的宰相,平卢能逃的掉?投奔平卢,不过是自寻死路。”
说完,缓了语气,好声气道,“前头降的,都能被李岳重用,可见朝廷是真心待淮西,诸位还有什么怕的?中书相公谢珣已答应下来,无论要何封赏,朝廷都会应许。”
这群人平日跋扈惯了,嘈杂中,肖顺质的话一字不落听耳朵里去了,依旧气焰很盛,衡量一番,随肖顺质往蔡州城来。
头顶日光白晃晃,空气冷如冰,战靴把未消融的冰碴子踩的咯噔乱响,快到时,谢珣接到消息已亲自出城接应。
中书相公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年轻的小白脸,再金紫华彩,也难能让这群刀口舔惯血的武夫们服气。临到跟前,虽粗粗按礼数拜见,但那一脸的轻视桀骜却是挡也挡不住的。
谢珣脸上微微含笑,不见半分愠色,将人迎进城,设下宴席,乌泱泱的数千人几乎坐满了城内校场。脱脱在城墙看到这一幕,心中气恼,忿忿道:
“台主凭什么好吃好喝招待他们?”
“不凭什么。”谢珣淡淡的。
脱脱眉心乱跳,脸色陡然冷了:“这些人,摇身一变就能高官俸禄等着了?这不公平!”
城门紧闭,谢珣的目光放远,没搭理脱脱,冲吉祥略一颔首,忽然,只见女墙上排排弓箭手齐刷刷跃出,吉祥手势一下,箭雨交织出大片黑云朝下头醉醺醺的淮西兵射去。
紧跟着,埋伏者自四面涌来,开始围杀。一时间,血雾急飙高丈余,久久不散,谢珣居高临下沉默看着眼前一幕,神情清冷异常。
血腥太重,混着干冷的空气令人作呕,不到半个时辰,一千二百人屠戮殆尽,层叠的尸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血色粘稠,几乎流淌不动。
脱脱张大了嘴巴,看许久,才颤抖着冻到发麻的红唇看向谢珣:
“台主是故意骗他们来的?”
谢珣面不改色:“要不然呢?朝廷哪来那么多位置来封赏这些骄兵悍将,少一个,朝廷就能省下一笔开支,为了打淮西,江淮的民力已是过度消耗。一个官位,不知是多少百姓租税换来的,我心里清楚。”
一下见这么多死人,脱脱胃里翻江倒海,她哈出团团白气来:
“可肖顺质带他们来投诚,台主却把人都杀了,传出去,要怎么办?”
谢珣仿佛一点触动也无:“这些人死的不冤枉,留着他们,不知哪一天,他们稍有不满足,还是会反。只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脱脱又不懂了,她偏着头,疑惑地看着谢珣,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欣喜和快慰,中书相公依然冷淡如水。
谢珣似乎早窥破她心中疑虑,忽转过脸,冲脱脱笑了笑:“我能杀了这些人,可杀不完所有贪得无厌的藩镇。”
脱脱被日光眯了眼,她长睫忽闪:“淮西收复了,台主应该高兴意气风发才是。你是在说丧气话吗?”
谢珣摇头:“不是,我是在说事实,我从不丧气。”他深深呼吸一阵,血腥味儿让人格外清醒,比冷更甚,“我收到长安台中书函,国库不足,盐铁使去江淮督课财税,有人不忍给百姓加赋未能按数供军而被弹劾,就此贬黜,这些事我知晓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目光坚毅又带着些莫名伤怀,“盐铁使没错,台中御史没错,当地的官员也没错,都没有错。”
“但还是有人被贬黜了。”脱脱接话道,她攥了攥冰凉的衣角,小声说,“我祖父本没有错,你也没有错,但他还是被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