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甫连忙撤开手,退开两步行礼道:“儿子关心则乱,失仪了。”
玉内官是皇帝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出形迹。父子俩一搭一唱,玉内官也知道这是在演给他看,也不拆穿,只笑眯眯道:“两位大人父子情深,哪里有我这个奴才能置喙的。”
崔敬晖便随口同他寒暄两句,又道:“玉大人这是……陛下还有什么要知会的吗?”
莫非皇帝是发现自己做的不妥当,要召他私下里描补,以安崔氏、安世家之心?
玉内官却摇摇头,笑道:“大人误会了,臣只是方才路过,一错眼以为崔大人有什么要吩咐,这才过来问问。”他往殿外瞧了一眼,又朝二人拱手道,“二位大人慢行,陛下还有别的吩咐要传,恕我先行告退了。”
这样一看,父子二人竟像是拦在人家跟前,也不知殿门这么宽阔,玉内官为什么非得从他们这头走。崔敬晖姑且信了这番话,侧身放他过去,却见玉内官一路笑着朝散班的官员们拱手行礼,径直走向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
大理寺卿是寒门出身,刑部侍郎却是卢氏子,同崔氏素有往来。崔敬晖的脑中有无数线索飞掠而过,却总也抓不住头尾,待到刑部侍郎隐晦地朝他看来,两人对上视线后,那些曾经被有意无意忽略的事情俱都联通起来,他终于明白了。
“糟了,这是要……”
玉内官领着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朝明德殿走去,崔敬晖看着他们的背影,呼吸急促,短短几息便又发了一身冷汗。
“父亲,您在说什么?”
“陛下隐忍多年,我只当他性情温和,无意争执,如今看来只怕是……糟了!”
楚庄王三年不翅,一鸣惊人。褚霖多年来处处相让,也当真让他们这群老臣放下了警惕之心。
崔敬晖快步向殿外走去,心中细数这些年自己和族人的种种作为,惊觉竟有不少纰漏。他一言未发,崔甫只得按捺住疑惑跟着往外走,忽而见前头的身影一停。
“崔从筠找到了吗?”
先前去接崔从筠的人马再没传回过消息,崔家人初时还以为是她在耍小性子不肯听安排,自己跑了。后来才发觉不对,又因女儿家名声为重,不敢大肆搜寻,只能派各地人马悄悄搜索。
只是也都清楚大约是遇上贼人找不回来了,家中女眷皆都哭了一场。
这时突然提起崔从筠,崔甫心底漫起浓重的不安:“……家里还在找,父亲的意思是……?”
崔敬晖冷笑一声:“不必找了,掳走她的人,只怕就是那位。”
他回过身,眯起眼睛朝明德殿望去,夕阳余晖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金黄的光。
“从筠不过一介闺阁女子,陛下他……”
崔从筠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还是崔家的宗室嫡女。
崔甫隐隐察觉到什么,只听见父亲似感叹,又似遗憾道:“这可真是被抓住命脉了。”
?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会完结的
第49章
“父亲,您说的是什么命脉?”
崔甫不明所以,下意识追问几声,然而崔敬晖不过是一时失态,很快便收拢情绪没再说话。
大殿之前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崔甫只能把话憋在肚子里,等回到崔府后,崔敬晖才开口回应。
最先出口的还是一句问话:“甫儿,你可还记得,江南税赋一案由何而起?”
方才明明在说崔从筠的事,现在又提起江南税赋案了,崔甫隐隐觉出些不好来,仍是行礼回道:“江南税赋之事,乃是江南商户贪心过甚,妄图欺瞒国家朝廷所致,陛下一时受人蒙蔽,再有江南出身的官员……”
“我问的不是这个。”崔敬晖淡淡打断他,“增减税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度知司核实并无灾情之后便可议定,却如何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这……”
崔甫仍在犹豫,崔敬晖却已失了耐心,直说道:“江南税赋一事根由不在江南灾情,而在京城,在九成山。世家亩产多在京城近郊,昔日正朔尚在京城时,朝廷稳定,百姓安泰,京郊地沃,世家所出粮食便可供给一城上下。即便江南是天下粮仓,积谷难出以致腐败,也只能烂在仓里,而无法北运。”
江南河道众多,若想外运粮食,最好的办法便是漕运。但漕运依托河道,到底比不上陆路四通八达,且运河北段码头距离京城较远,中途又有山路难行,从江南到京城一路靡费太过,是以往前北运的大抵只有丝绸之类的贵重东西,若用此路来运粮,未免奢侈。
然而,当皇帝东迁九成山行宫,朝廷、百姓随之迁移之后,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自几年前陛下与皇后交恶,离宫东行再立‘小朝廷’后,文武百官不得不随之东迁。”在那样的情况下,留守京城便等于仕途停滞,朝臣们几乎别无选择,“官员东迁必有随员,随员又有亲从,且行宫不比九成山,此地土地广阔,百废待兴,又会吸引大批人马前来。由此,京城几乎被搬空泰半。”
相比起京城伫立百年的皇宫,九成山行宫是又小又破,但唯有一点好处,便是临近河道,方便漕运,自此,江南的粮食终于能够直通北地,受制于地形无法运送的,反倒成了京郊亩户的粮食。
世家之所以为世家,除开门第高贵之外,更重要的是世代沿续,这沿续不仅在乎地位,更在乎浮财地产,历经世代之后,京郊土地几乎尽归世家所有。往前这些土地亩产供给京城上下,而今却是江南漕运粮食北上,这无异于夺了世家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