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举着手,有刹那的惶神,他绝望的发现似乎就连老天都在把他往死路上逼。
若说他这一生有什么遗憾,最大的败笔便是在于没有好好教养周跃文,让他在卢氏的纵容下长成了这样的一个废物。
而那废物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老子的绝望,甚至还大言不惭:“不过就是个无名小卒,杀了便杀了,爹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就像从前一样,给一笔钱赶出谒都就是,在再者不然干脆一了百了,我打听过了他只有姐弟两人,把人找到送去跟他姐姐团聚不就行了”周跃文跪在花厅,无所畏惧的将人命说的比纸还轻。
他脖子上顶着的虽然只是个摆饰,可四肢却反映灵敏,方才周逢俍情急之下砸向他的那一盏热茶,他偏开头躲掉了,只有茶水撒了些在他肩上,也没烫着皮肉,周逢俍向来这般,每次他犯错都惹得他雷霆大怒,可最终都会替他挡去这些灾祸,他并没有意识到一回有什么不同。
不等周跃文把后面的话说完,周逢俍直接抄起丫鬟手里刚端进来盛放果子的琉璃盏,再次砸向周跃文,这一回发生的太快,周跃文没来得及躲开,琉璃盏直接砸破了他的脑袋,血沿着伤口往外渗,周跃文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父亲这一回是动了真格的了。
伤口传来剧痛,他伸手就摸到了一把的血,一旁的下人见少爷受了伤,有心想上前,却被周逢俍厉声喝退。
周跃文被吓到了,跪在地上也不敢叫疼,用衣袖抹了一把额上的血,颤声道:“不,不过是一介布衣,爹,你是刑部尚书你能想办法的,对吧?”
他从自己颤抖的声音里其实已经知道周逢俍会说什么,只是还想着以前这些事周逢俍都是以“刑部尚书”帮他躲掉的。
周逢俍猛的一把抓起周跃文的衣领,说:“我没有办法,你现在就跟我去京兆府衙自首。”
逃走的受害者必定会去报官,死的是个平民,只要不往上报,压在京兆府衙,就还有回旋之地。
仝世博不是莽撞之人,拼着往日同僚的几分情意,若是周逢俍亲自带着周跃文去自首,他就还能有把握保住儿子一条命,但若是等到报官后仝世博再来尚书府要人,恐怕就再难有活路了。
周逢俍深知若是京兆府尹带人上门意味着什么,仝世博行事必定会先求自保,若真到了不得不来尚书府抓尚书公子,他必定会施压,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到时候这件事自然会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会传到皇宫,大祁律例严明,以周跃文过往所犯之罪,再死十次都不够。
下人不敢上前拦阻,周跃文身高马大,却愣是被周逢俍拖拽置门口。
卢氏正从外面进来,见丈夫拖着儿子,当下便哭喊着跑了过去,走近一看,却见周跃文额上好大一块伤,当即心疼的扒开周逢俍的手:“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要杀了他吗,一点小事你也能下的去这么重的手,他可是你亲儿子。”
周逢俍长袖一甩,恨铁不成钢道:“他若不是我亲儿子,早死了一百回了,你就惯着他吧,你就,总有一天他会害我我们全家。”
周跃文见救星一来,方才那吓破了的胆又重新归了位,他紧紧拽住卢氏的手,竟然当场哭出了声。
卢氏将儿子护在身后,蹲下身来,拿着帕子细细擦拭周跃文伤口边缘的血渍,边擦边说:“年轻人言语不和打一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世子平素混不利在谒都本就没个好名声,说不定我儿是见义勇为,不过是划伤点皮肉,这点小事就进宫告状,他的姐姐知道护着弟弟,你做父亲的就不能护着点自己儿子?我倒不信了,陛下能因为这点事就让文儿赔命给他不成。”
显然卢氏对于周跃文当街纵马行凶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听说了昨夜在不羡仙发生的事,当下便赶了过来,对于儿子要将绿姝娶回家一事卢氏也和周逢俍一样十分反对。但一见周跃文受了伤,还是因为跟个没权没势的世子为着个青楼女子动了手而被周逢俍伤成这样,当即就心软了。
卢氏说着扶起周跃文,说:“文儿莫怕,娘替你做主。”
“你说什么?还跟雁南世子打架?”周逢俍一把扯开周跃文,逼视他则问道:“你何时与他打的架。”
卢氏见周逢俍又要发作,便赶紧将周跃文护在身后,“老爷装什么,你不就是为这事生气的么?”卢氏说:“我听文儿身边的人说了,文儿那一刀就划破了皮流了点血,根本无碍。”
周逢俍听到这里,似乎没有多余的经历去追溯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一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再加上世子那浪荡纨绔的名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紧握的拳头顿时一松,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仿佛在卢氏这番云淡风轻的话语里崩断了,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猛地失去重心向后摔去,卢氏大惊失色,急忙唤人。
周逢俍躺着在冰凉的递上,望着阴沉的天空,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隐隐感觉到如同这漫天乌云后的太阳,他可能很难再见到了,他被下人搀扶这踉跄的坐在阶上,看着周跃文谨慎的缩着脖子跪在一旁,他抬手在方才那被自己砸出伤口的额头上轻抚了一下。
周跃文小心翼翼的瑟缩着,生怕周逢俍乘其不备又把什么东西砸上去。
他其实是很怕周逢俍的,周逢俍没有太多时间做个尽职尽责的父亲,从记事开始每一次周逢俍与他说长篇大论,不是他犯错被怒喝就是在责罚,他害怕周逢俍,却一点也不怕卢氏,卢氏是个慈母,每一回被责罚,都有卢氏给他撑腰,只要周逢俍想动手,卢氏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等他长大能懂些道理的时候,他才明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的意思,有了卢氏的溺爱,他便肆无忌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