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眉眼间的神色,姬珹对愁绪的缘由却已猜到七八分,天钧民众对于邻国王子要来一事早有耳闻。作为两国之间延续两万余年的传统,百姓们对每一位到访的王子都充满好奇,唯独这一次,在好奇之余,还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在他们到来之前,云都城内就有些闲言碎语,说丹陆王子不过是普通的王族资质,怎能与若神明般耀眼的兰裳殿下并肩。日后他们同居天祇殿,形似夫妻那般,双方实力如此悬殊,怎能维护好大地的平衡?尽管姬珹早已下令,城内众人,不得随意议论王族,但禁令之下,依旧难堵悠悠众口,就在丹陆众人进城前,街边的百姓还在窃窃私语,即便是常人,大庭广众下被人指指点点,承受着投来的各色目光,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何况那人还是同样贵为王族的灼烈。
同为天钧人,姬珹与满城百姓如出一辙,虽然表面上维持着那些虚假的礼仪,实际上,内心里对这个邻国王子也极为不屑,自己国内出众的王储,让他们忽略王族的资质永远比常人略高一筹,而且所有王的实力,几乎都是一致的。
灼烈进入大殿见过天钧王后,王唤近侍去请兰裳前来,近侍应声,还未离开大殿,忽赶一阵风呼啸而来,蓝色流光闪过,在大殿中央凝出一个人影。身形修长,风华绝代,侍立两旁的天钧贵族们,纷纷朝突然到来的玄衣女子拱手行礼。
“母亲。”来人对高座上的王微微躬身,大步朝高台上走去。
“兰裳,这是丹陆王储灼烈。”王宠溺地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人,抬手指向丹陛之下的男子。
兰裳这才回头,打量着被自己忽略的男子,对方抬头看向她,四目相接,又迅速低下头,“我素闻丹陆国服为绛色,王子为何身着白衣?”她也不见礼,倒是问起了和朝会毫无关系的衣着之事。
“素问殿下喜着白衣,故而灼烈今日白衣前来。”穿白衣本是为了给让人捉摸不定的天钧王储留个好印象,只是刚才所问,话里听不出喜怒,灼烈心中有些动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站在两旁的大臣,有人发出轻微的笑声,大部分人都低下头,紧抿着嘴,抑制着自己肩头的抖动。
自两国纪王历以来,天钧王储皆称公主,丹陆王储皆称王子,这两个称呼传承了两万余年,从无更改,偏偏在五十年前,一切就变了。这个行事古怪的王储不让人称呼她公主,倒叫近侍对其直呼大名,这在天钧可是大不敬之罪,近侍们绞尽脑汁,最后以殿下相称,兰裳嫌弃数日之后,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
此行之前,灼烈做了十足的准备,置身藏书阁半月不出,对天钧风俗人情进行详细了解,自认为能够应对自如,不想,看到流光化形的兰裳,他还是险些乱了心神。
作为掌握着至高灵力的王族,他们可以一日之内走遍溟洲各地,来去快若流星,也可在冰川火海内来去自如,除了两极之地和少阳仙泽,大地上没有他们到不了的地方。但在再强大的人,都无法摆脱空间的束缚,王族也不例外,被奉若神明受人景仰的王族,终其一生,还是只能生活在大地上,若能化作流光,便可上达九天,下至黄泉。
大地之上,无人知晓,而王族本就是由神明创造,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闻,可化流光者,皆非人族,这是王族初诞时,神祇留下的训言,也是世世代代刻在他们脑海深处的神谕。
灼烈抬起头看着半晌不语的兰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将和自己共处百年的女子,她是神、是仙、是妖、或是灵?
“想不到作为王族,竟然行这种刻意讨好之事,你,随我来。”淡淡的声音从王座旁传来,众臣又是一阵行礼,在王的注视下,兰裳转身走入内殿。
听到一片衣袍摆动的恭送声,灼烈才意识到兰裳说的“你”是指自己,正苦于不知如何应对,只见天钧王以眼神示意里面,他连忙与诸臣拱手致意,恭敬地从王座旁走过,连退几步进入内殿中。
连通内殿与外殿的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和一扇木门,兰裳屏退所有近侍宫女,宽敞的殿内只剩下她与姗姗来迟的灼烈。
“坐吧。”兰裳随意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指着另一把空着的椅子,见灼烈正欲答手致谢,连忙摆手拦住,道:“别给我来那些繁杂的礼数,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在我这里,随便些更好。”
倒不似在大殿上那副冷着脸的模样,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灼烈稍微放松了些,坐在她对面,盯着那双给自己倒茶的玉手。
兰裳端着茶盏放到嘴边,迟迟未饮,灼烈的眼神一直在叩响木桌的手上飘忽,细长的指尖打在上好的金丝楠木上,奏响一曲扣人心弦的乐章,此处唯一的客人,心脏正随着乐曲跳动。
见他终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清茶,兰裳才将茶盏内的茶水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问道:“王子,此茶如何?”
“甚好,甚好。”嘴上迫不及待地回答,脸上勉强的神色却暴露了他在说假话,灼烈端着茶盏,不肯再多饮一口。
“既然甚好,王子为何不饮尽。”兰裳夺过他手中的茶盏,说道:“为何如此言不由衷?”
此茶本是苦茶,平日天钧贵族喜欢在茶水内加入各种蜜糖果干,闲暇时作消暑解乏的吃食,在泡制之前,需先用井水将生茶冷泡一夜,除去茶中的苦涩之味,再以沸水冲泡,文火慢煮,加以花蜜,这样泡出来的苦茶,才能苦中回甘,饮之口有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