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渊探了下秦戈的灵脉,气息沉稳,毫无阻滞,确实是睡过去的表象。
萧仲渊脸色愈加苍白,而两颊却开始泛起病态的红,鬓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他能感觉到身上的碧鳞开始渐次生出。尸气对他的影响很大,便是虞渊圣药千山暮雪草也并无任何作用。
老者瞥了他一眼,将茶汤倒入陶碗中,推至面前:“小仙君喝碗茶,虽不能解你体内妖毒,但只要你不入冥海,至少可保你这一个时辰之内不会发作。”
这人可一指就让秦戈昏睡过去,又知自己受妖毒所侵,若他真有恶意,犯不着使用茶里下毒这样下作的伎俩。当下一饮而尽,茶汤入喉,通达八脉,果然碧鳞退散,解了内心的嗜血欲望。
君扶将面前的陶碗推远了些,仍有几分戒备:“老人家在这里很久了?莫非是在等我们?既然你知道我们是来寻幽冥草的,那可否告知地点?”
老者面目慈祥,呵呵一笑:“这位小仙君别着急,时间还早。我在这里已经数万年了,至于说是否专程在等二位,这是,也不是,漫长岁月,听听这黄泉路上的故事,给路过此地的魂魄沏一壶茶,所以遇见你们,是偶然也是必然。”
老者悠然地摇着蒲扇,笑谈间拉着长腔唱道:“不过是彼岸沏壶茶,等一树花开。”
明明是阴霾的天气,简陋的桌椅,普通的长相,穿着最粗布的蓝底麻衣,萧仲渊却感觉这老者身上有股祥和明净的力量,与这阴气森森的周遭格格不入。
君扶瞥了眼干枯枯的枝丫,哪有半分生气,撇了撇嘴,全然不信:“向来只听说过黄泉路上无花开,别说是一树,便是一朵也不可能。”
只是话音刚落,原本干枯的枝丫之上忽然盛开出了一朵粉色桃花,紧接着更多粉嫩的花朵渐次开放,直到满树芳菲,万丈春光。
看着惊呆了的君扶,老者哈哈一笑:“世间之事,本就玄妙,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华。只是很多人却并不懂得。
就好比这黄泉冥海走过了无数的痴男怨女,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有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的无奈,爱别离,求不得,直到执念变成了妄念。而这些放不下妄念的便终成了这黄泉冥海中的恶鬼,看着曾经的爱人一次次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而自己却不得轮回,前也前不得,退也退不得,年年月月日日地受着折磨,如何不怨不恨呢?
“这些恶鬼就不能渡化了么?”
“心之如何,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摆渡人不过是旁观者清,扶你一把上船,至于愿不愿意上船踏往彼岸,便全在你自心了。”
“老人家既然看的如此通透,那为何数万年在这里执守一个约定,岂不也是一种妄念了?你的朋友若遵守约定,早该就来了,很有可能你的朋友已经忘了你了。”
“谁说不是呢……”渺渺升起的茶汤热气将老者的声音都熏的有几分悠远:“我生前犯了很大的错,所以被罚永生永世在黄泉冥海为怨魂摆渡。我这人啊,以前懒散自负地很,虽然担着摆渡这个职责,却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个事情做好,每天也就百无聊赖地混混日子,折磨折磨怨魂取乐。
我生前有位很要好也很厉害的故友,所幸隔断时间他就会来冥海陪我说说话。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来,再来的时候却是郁郁寡欢,在这里种下了这株桃树,他说他在履行一个约定,等满树芳菲的时候,他的挚友就会归来。
我以前脑子有点笨,一根筋,从未想过我的这位好友为什么会不开心,为什么要种下这棵桃树,守一个什么约定,但既然这是他种下的桃树,我就很开心地日日夜夜照看起这株桃树。
每次桃树开出一朵花的时候,故友便会如期而来,我陪他在这里喝杯茶,聊一些今生的事。然后渡他过黄泉冥海,看他走上望乡台,经过三生石,喝下孟婆汤,进入下世轮回,然后回首发现那朵桃花落了。
但没有关系,我心中有期盼,下一朵花开的时候,故友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期期盼盼,让我度过了数万年无尽无聊的漫长岁月。
“老人家,既然你如此想见你的这位故友,为何不选择和他一道进入六道轮回?”
“何尝不想呢?只是曾经犯的错太大,被罚永生永世在冥海摆渡,不得轮回。况且,能在这时常见到故友,喝茶聊天,送他入下一世,我也很心满意足了。虽然故友再也记不起他,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万千魂魄中,我总能第一眼就认出他。
他来,花开;他走,花谢。
这是他的宿命轮回,如今想想,何尝又不是我自己的宿命轮回。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无波无澜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花再也不开了,我日日在桃树底下徘徊,但一树枝丫却日渐干枯。
我日益焦躁,我不知道故友出了什么事情,而我被困身在黄泉冥海之中不得离开。我在万千来此的魂魄中望眼欲穿,想知道故友是否还活着,是否等着我去救他,我怕他烟消云散,却忘了神魔两族,不入轮回。
终于我寻到了机会逃离了黄泉冥海,我从来都未曾想过什么后果,什么因果,一切都是率性而为。我叛逃堕入魔道,犯下杀业,却再也认不出曾经的故友。如今才知,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玄妙,我渡他万世,他亦陪我万年,缘起缘灭,有因有果。只是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我当年不出黄泉冥海,总能在这里等到他归来,说说话,喝喝茶,毕竟他说过,他将万世历劫,直到一树花开。花未曾满树,他便不会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