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把书搁茶几上,看封皮赫然是那本让夏姑娘梦会周公的《塞拉菲尼抄本》。他拎起那套花里胡哨的斗彩茶具——当然不是沈支队自己添置的,而是丁绍伟亲娘嫌弃他一个小年轻住的屋子比和尚庙还简素,特意拿来招桃花的——倒了一杯热茶,端到夏怀真面前。
“你在西山市局突然晕过去,沈警官分不开身,只能先把你送回来,又托我来照顾,”顾琢弯下眼角,温和地问道,“现在感觉怎样?头疼吗?”
夏怀真用手掌磕了磕额角,晃了半天,总算将满脑袋的浆糊摇开一条缝:“还好,我这是怎么了?”
顾琢挑起眉梢,和她面面相觑片刻,似乎是被这姑娘的满脸懵逼逗乐了,哑然失笑:“你自己不知道吗?”
夏怀真眨巴着眼,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那一刻,顾琢和沈愔生出一腔英雄所见略同的冲动,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发顶心:“饿不饿?我请你吃晚饭吧。”
夏怀真看着畏畏缩缩,不敢正眼瞧人似的,却不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顾琢跟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肯留下来看顾是人情,不肯是常情,耽误人家一晚上已经是冒昧,再要顾琢请她吃饭……
夏怀真忙不迭推辞道:“不用,我不饿。耽误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要不……”
她还没“要不”出个所以然来,五脏庙就在这时揭竿而起,对她睁眼说瞎话的行径表示出十万分的鄙夷与愤怒。
夏怀真:“……”
有那么一瞬间,她直接拿袖子挡住脸,只觉得没脸见人了。
夏怀真虽然是乡下出来的姑娘,却有种野兽般的直觉,她总觉得顾琢看她的眼神异常温和,不像看一个刚认识没两天的陌生女孩,倒像是透过她看见某个极为熟悉亲近的人。
——这种感觉在顾琢听她说想吃麦当劳时达到了顶峰。
夏怀真所有的防线在踏入麦当劳的一刻就被空气中浮动的奶油和炸鸡香味联手击溃,来时的一路上,她再三告诫自己“要矜持,人家跟你客气,你可不能太当真”,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真站到点单台前,那些金黄酥嫩香气四溢的食物迅雷不及掩耳地占领了她全副注意,至于那些“适可而止”的大道理,自然被踹到九霄云外。
等她终于想起要在顾教授面前保持矜持时,已经啃完了一个麦辣鸡腿汉堡,两对麦辣鸡翅,三包薯条,正用麦乐鸡蘸着酸甜酱,风卷残云似的往嘴里送。
夏怀真打了个磕绊,发现顾琢正含笑望来,眼皮忽闪地眨巴了下,默默放下鸡块,飞快地擦了下嘴角:“对不起,我……是不是吃太快了?”
顾琢摇摇头,越发忍俊不禁:“没什么,就是看着夏姑娘想起一个人来……对了,听沈警官说,夏姑娘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方便问一句,是哪里的福利院吗?”
夏怀真用可乐吸管占住嘴,坚决不再碰纸盒里酥香诱人的鸡块:“海坊福利院。”
顾琢捏着汉堡的手陡然一顿,一再按捺,眼底依然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错愕。
“海坊……福利院?”他眼神微微闪烁了下,“那不是离东海市挺近的?怎么会大老远跑到西山来打工?”
夏怀真笑了笑,没说话。
顾琢看出她不想回答,体贴地转开话头:“我有一个……学生,也是海坊福利院出来的,很聪明,也很懂事,不知道你们见过没?”
夏怀真吸了两口可乐,眼珠却控制不住地往鸡块方向瞟,她唯恐自己把持不住,干脆盖上纸盒,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她叫什么?”
顾琢沉吟片刻:“她后来改了名字,你大概没听说过,不过当初在福利院时,我听有人叫她小婷婷?”
夏怀真先是有些茫然,毕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回忆,思绪跟不上经年久远,就算插上翅膀也得紧赶慢赶一阵。好半天,她终于隐约想起,仿佛是刚被送进福利院那阵,她遇到一个大她一两岁的小姐姐,似乎就叫“婷婷”。两人年龄相仿、际遇相似,连性格都是如出一辙的阴郁怯懦,乍然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几乎是本能地凑到一起抱团取暖。
半年后,小姐姐得了一场重病,高烧发热,躺在床上直打摆子。她吓得要死,哭着跑去找人,可是把福利院的阿姨挨个求遍了也没人搭理她。实在没法子,她又哭着跑回来,看到一个大哥哥抱着生病的小姐姐飞快地走出去。
时光如潮水般退去,这一次,夏怀真终于看清了那人长相——二十年前救人的“大哥哥”和二十年后的“顾教授”微妙地重合在一起,透过经年的光阴,微笑看着她。
“我记得,”她喃喃地说,“我……我记得婷婷姐姐。”
警笛呼啸着刹停在小区楼下,刑警如狼似虎地扑向1103室,撞开门却发现人去楼空。沈愔一边戴上取证用的胶皮手套,一边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和辉带着小许去交警大队调取小区和茂林制药附近的监控摄像头,看能不能查到项维民的去向。冯楠继续排查项维民的社会关系,亲朋好友、走得近的同事,都不要放过。技侦尝试定位项维民的手机……不过他如果存心潜逃,手机多半已经关机了。”
一个技侦女警忽然叫道:“沈队,你过来看看这个。”
沈愔走到跟前,只见就这么片刻功夫,技侦组已经给项维民的电脑内存做了个透视分析,所有隐藏文件一览无余,全都敞开了大门,技侦滑动鼠标往下翻,随意点便一个文件名为“001”的视频,下一秒,尖利的惨叫声疯狂抽打着每个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