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真下意识看向沈愔,见他点了头,于是从包里摸出身份证。韩琛接过一看,身份证上的女孩扬起下巴看着镜头,眼角夹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五官轮廓与眼前的夏怀真一般无二,但不知是不是韩琛的错觉,总觉得这姑娘和照片上的女孩有着微妙的差别。
他抬起头,发现沈愔的目光似乎也在那张证件照上停留了片刻。
这不是沈愔第一次见到夏怀真的身份证,他曾利用权限登录市局内网,发现确实有“夏怀真”这个人,而且籍贯信息与她自己的描述大致吻合。如果不明就里,多半会信了她的说辞,权当这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姑娘。
可沈愔知道不是。
甜品店不大的店面里弥漫着奶油和巧克力的甜香,沈愔胸口却充斥着一把发涩的黏腻,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夏怀真……或者说,“苏曼卿”,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沈愔知道她隐瞒了许多事,然而几番试探都没逮到把柄,于是他换了个思路,从这女孩的身世背景着手,一路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海坊福利院。
事实证明,这个思路是对的。
因为人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猴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龙去脉,所有的匪夷所思雾里观花,在顺着那根藤摸到最初的源头时,都能迎刃而解。
海坊福利院是民办,规模不大,又没有固定的长期捐助,早在五六年前就散摊关门了。沈愔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终于找到当初在福利院工作的一个老员工。
老头上了年纪,腿脚不大利索,思路却很清晰。沈愔把苏曼卿的照片拿给他看,老头皱眉思忖很久,终于咂摸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这个……好像是佳佳吧?”他捧着脑袋,眉头皱成一道深深的海沟,“看模样有点像……唉,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太肯定。”
沈愔很有耐心:“您能帮着回忆下吗?”
他查过“苏曼卿”的底细,那女孩出身海坊福利院,十二岁时被人领养,满打满算已经过去□□年。福利院里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人来人往,很难对某个特定的面孔留下印象。如果眼前的老人在时过境迁后依然对当年的女孩留有模糊的记忆,那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这女孩身上发生过令人印象深刻的事;要么,这女孩本身就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
而苏曼卿……她属于两者兼备。
“——那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老人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民办福利院效益不好,孩子们大都皮包骨,一个个大耗子似的,能好看到哪去?可这姑娘不一样,虽然瘦瘦小小的,长得可是真好看,要是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应该也出落成个小美人了吧?”
沈愔一声不吭地给老人点了根烟。
老头嘬着烟嘴,满足地吐出一串眼圈,末了有点惋惜:“唉,可惜了……那孩子要是不那么好看,兴许能过得安生些。”
沈愔敏锐地听出言外之意,追问了一句:“这话怎么说?”
老头吞云吐雾着,笑容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福利院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胆子也小,还不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偏偏当时的院长……唉,现在想起来,真是造孽啊!”
沈愔听明白了他的暗示,瞳孔像是受到强光刺激,急剧扩散了一瞬:“你是说……”
“我记得,当时院长买了很多粉红色的发卡,戴着蝴蝶结的那种,小女孩最喜欢,”老头絮絮叨叨,“但是福利院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都不敢要,因为院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谁戴上那个发卡,晚上就得去院长办公室。”
沈愔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捏紧了。
他听到自己有些干涩地问:“她……也去了?”
谁知老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那姑娘还算幸运,没被糟蹋过……其实老院长早看上她了,只是有人拼死拦着,才没得手,”他摇摇头,“多亏了她那老师,不然……唉!”
沈愔心念微动:“她的老师?您还记得这个老师叫什么吗?”
“好像是姓夏,”老头说,“叫什么来着?夏、夏……对了,夏桢!
那是沈愔第一次听说夏桢,彼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将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影响,那就像是一面免死金牌、一身坚不可摧的盔甲,在九死一生的绝境中,给他留了一线翻牌的生机。
沈愔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目光洞穿了永不停歇的光阴,三年前的“苏曼卿”和三年后的“夏怀真”微妙地重叠在一起,真实和虚幻交错而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身在何地。
——直到韩琛的一句话将他从虚幻的时空深处来回现实。
“行了,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系着粉色围裙的甜品店老板摆了摆手,鬓边一绺发丝不知是天生还是怎的,打着酱香浓郁的卷儿,缠缠绵绵垂落耳畔,“难得你这棵万年铁树也有想开花的时候,放心,我一定……”
他话没说完,沈愔默不作声地一撩眼皮,眼神里透着疏离和冷淡,将韩琛满腔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怼了回去。
韩琛舌头猝然打结,后半截调戏就说不下去了。
收拾了“心怀不轨”的损友,沈愔转过身,一只手下意识抬起,似乎想在夏怀真头顶揉一把。
夏怀真不闪不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核眼,呆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