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役上的粮食给的足,许多人都会偷着将自家吃食留下一些,捏成粑粑,放灰堆里烘干再存起来。路役一停工,这些精瘦的役民便用细草茎将干粑粑串起来,往怀里一捆,就是鼓鼓囊囊一大包。鞋里多垫些干草,再缠些细藤以防下山时滑倒,背着潮湿的被褥,拄着竹杖,踩着积雪,做伴回家。
徐知安也和衙吏们踩着积雪,检查山道,确认三条道上的役民都平安离去,工具入库锁上,粮薄平帐封存,这才牵着几匹骡子下了山。
一场雪,也逼的山里野物无处安身,林下被冰雪盖着,林梢也被冰雪覆着,山鸡野雉无处觅食,便四下乱撞。和徐知安一起进山的两个向导是老猎手了,一路只用竹制的弓和藤皮捻成的弦,就猎了许多野禽,骡子的两侧都挂满了。
徐知安只挑了三只彩雉,就图它们羽毛好看,做了键子,踢起来的时候必定流光溢彩。
余下的被衙吏们分了,有大人在身边,没人敢夺了他人之物,便掏了些钱物给两个猎手,猎手见此胆怯并不敢取,他们也知些规矩,所谓孝敬之类,惯是衙吏们常使的手段,他俩若接了财物,怕被记恨,故不敢自己动手来接。
还是徐大船从各人手中接过钱物,交予了两人。
然后各自归家。
徐家今日做豆腐。山里田薄,能种的粮食实在少,又是旱田,许多人家便种豆子,豆子好活,不需要用心侍弄就有收成,也不挑地,田畔能种,山地也能种,到收成的时候看好别让鸟雀野鼠祸害就是。只不过,山里雨水多,杂草长的快,手脚不勤快的人家,豆子地都草盛豆苗稀,不过多数有田地的人家都勤快,一多半儿的心思都扑在田地上,就图个一家子的温饱。
南浦的盐井,不止出盐,还出卤石,也不知道是哪一辈儿的祖先,学会了用卤水点豆腐,点出的豆腐又滑又嫩,然后这法子就传到现今。南浦的人家,每家都存着一块卤石,卤石慢慢化成水,便是卤水,于是几乎每块卤石下面都放着一只大陶碗,或是有的人家,直接将卤石放进一只破旧不用的腌缸里……豆子多,卤水就不能缺,要不,家户人家没法子过日子。
做豆腐是个辛苦活儿,如今的石磨都做的大,光是磨豆汁子就能累的人浑身酸痛,再过滤挤压熬煮点卤,豆腐花儿入了压板,人也似从水里涝出来的一样,所以人常说做豆腐和打铁一样,都是极辛苦的差事。
玲珑原也不准备在家做的,不过临近腊月,得开始置办年货了,这周围许多人家都开始做豆腐压干了薰干子了,贺嫂子又说每日闲的很,外面买来的恐又不洁净,不如自已在家做的好。
于是泡了一桶黄豆。
院里没石磨,贺嫂子和画角两人一人担了两半桶黄豆,一人担了两半桶井水,去附近家有石磨的人家去磨,半天时间,两人又担了两桶生豆浆子回来。刚坐下歇了口气,喝了盏茶,又在厨房里折腾搭筛豆浆子的网架,还扯了一米的白绡纱绷在上面做筛布。
从早上一直忙到天快黑,豆腐花才做成了,人也累的够呛,这且不能歇,还要包豆干了,包好再放木箱里用石板压上,沥出来的水也不能白倒了,听说用这豆腐水腌酸菜,酸菜就能黄灿灿的,也不容易坏;还有人家用这水擦带漆的家具,擦过之后不易掉漆;还能浆洗衣裳……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贺嫂子听了一肚子,还真将沥豆腐的水留下来,准备腌大青芥菜。
豆渣也不能扔,也是学了南浦的妇人们常用的法子,将豆渣捏成二三斤重的团子,就堆在稻草上,半干霉绿时,就装进大瓷盆里,洒上盐巴浇上开水,就放在院里,下雨时用竹笠子盖住,不下雨时就露天放着,就这么晒满一整年,就是老酱。
以前在苏北,家里都是用煮熟的黄豆做酱,吃着很香,用生豆渣做酱,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做出来的酱是个什么味道,总之,豆渣团子已经放外面的稻草床上了。
还留了一些,要煎豆渣吃,没多少,就一碟子的量,也就吃个稀罕。
晚饭很简单,就是煎豆渣饼,酸辣豆花汤,腊味炖豆腐,粳米饭。
碗筷刚拾掇下去,徐知安就顶着一头风雪回来了,衣裳湿的厉害,靴子也湿透了,走时才刮的胡茬,又硬扎扎的长长了不少,人还是瘦,只双目湛湛,显的十分精神。
玲珑顾不得看他手里提的鲜艳异常的彩雉,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伸出探进他的蓑衣里头,果然湿了,冰凉一片,急着将他推进换洗间,先脱了湿衣服,用热水淋浇一遍,换上干棉衣,就回至取了颗药丸,扔木盆里,倒上热水,让他泡脚,泡的浑身起了汗再起来。
平湖徐大船估计也湿的利害,前院里也有热水房,老吏嫌外面冷,多是躲在热水房里取暖,顺便将火烧着,这几日,别的衙吏也多半时间都在那里。
平湖和徐大船两人刚回屋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进热水房暖和暖和,画角就送了两颗泡脚的药丸子来,平湖先接过道了声谢就先去了,徐大船站下与画角说了几句,问了些家里的事,说完也去了。
贺嫂子又升起炉灶,重新做吃食。
玲珑原想给徐知安泡一杯浓浓的姜茶驱驱湿寒之气,又想起他见姜则恶的表情,终是没泡,而是让贺嫂子煮一锅糊辣汤,多放些川椒胡椒和辣酱芥酱,也别弄复杂的饭菜了,就烙几张大饼来,让他们先用糊辣汤泡大饼对付着吃一顿,明日再顿养身的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