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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第1页)

“颜颜,我今天来其实是跟你爸爸说好的,学校我已经联系好,你在一中就读,那是市里最好的中学。”展颜心里一阵咚咚跳:“我分数够吗?”“差一些,不过可以走乡村计划,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贺以诚说这事时,轻描淡写,好像在他那里,就没有难事。展颜没表示对功课的担忧,有什么好担忧的呢?不过是更用功就好了,她喜欢一中,没去就喜欢了,因为那是最好的中学。“那我跟爸说。”贺以诚放下瓜,展颜把一盆清水端来请他洗手,他觉得,明秀果然把女儿教育的好,欣赏的目光,在展颜身上停留了几秒。“你爸知道。”“那,他说什么了吗?”展颜递给他毛巾,眼睫又垂下去了。贺以诚还没回答,院子里突然响起奶奶尖利的声音:“展颜?人呢?你这才耧了几下就滑头跑屋里吹电扇去了是不是?电不要钱吗?!”跟放炮似的,奶奶从进院门就扯着嗓子叫,展颜转身出来,说:“贺叔叔来了。”奶奶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像是不屑,又像是讨好。她连忙走屋里跟贺以诚打招呼,好像,完全忘记上次怎么骂人的了。“哎呦,贺老板好,贺老板贵脚踏贱地,这么大热的天儿,辛苦呐。”展颜见奶奶活灵活现地变脸,她很尴尬,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快去找你爸,你爸在后头来福家。”展颜跑了出去,到来福家门口,喊了声:“婶子!”院子里大黄狗听到动静,挣了铁链子,蹦着叫,展颜进去安抚它,“别叫,不认得我了?”屋里一群大男人,光着膀子在商量事儿。每个人的手指甲缝里,都黢黑,常年下井,连皱纹都是黑的。矿上死了人,老板要五千了事,一条命,五千块,大伙儿不愿意,正合计着怎么去闹。展颜在门口听了会儿,觉得不该进去,踟蹰着呢,展有庆倒出来了。“贺叔叔来家了。”展有庆怔了怔,又折回来福家堂屋说了几句话才跟展颜回家。家里,奶奶也不知脸上是个什么神情,高兴中透着点儿得意,冲儿子挤挤眼,对展颜笑起来,难得和煦:“颜颜,贺老板今天来接你,奶奶搭把手跟你一块儿拾掇东西。”展颜愣在原地,她以为,贺叔叔今天只是来看看她,暑假两个月,开学早着呢。“要适应一段时间,再补补课,提前预习下高中课程。”贺以诚似乎是顺着奶奶的话,微笑解释,他这人有种魔力,好像话一出口,就是事实,不能再改,明明他语气是那样的温和。展有庆挠挠头,也说不上是个什么表情:“我看成。”事情太突然,展颜没准备,她想说,她还没去照蝎子,刨草药,怎么就要去城里了呢?她盯着展有庆,希望爸再说点什么,可爸不说话,一双眼,都没怎么看自己,只是催奶奶,“娘,你给孩子拾掇拾掇,该带的带上。”展颜依旧盯着爸,他又去招呼贺以诚了。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爸这是怎么了?一句留她的话也没说。东西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哭了,默不作声地哭,把纸莲花放进书包,又把凤仙花的种子也放进去,还有小木箱。妈那屋,她的衣服啊鞋子啊一切旧物都跟着棺材下了地,展颜看着红漆刷的床,那是妈病重最后睡上头的,她忽然扑过去,狠狠呜咽了声。贺以诚没等她太久,展颜背着书包,喉咙那,堵着口气:没人留我,没人爱我……她觉得自己就该这么赌气走了,像孙晚秋说的,想什么家?老人们说,等有了后妈,亲爸就成了后爹。不是该好好道个别的吗?跟所有人,可妈走时,也没跟她道别,展颜想到这,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她委屈,委屈地想吃包耗子药死了算了。于是,她又抬眼去找爸的身影,展有庆一直在那跟贺以诚寒暄着,他不会说话,可这会儿却有那么多话,赔着笑,卑躬屈膝的感觉,展颜不想再看下去。她快要当面痛哭出来了,所以,她快速上了车,抱紧书包,腰背挺得笔直,贺以诚说:“颜颜,想家的话我会抽时间送你回来,你也可以打电话。”他没告诉她,他给她家里交了一笔不少的电话费。展颜咬紧牙,一声没吭。车子启动,她连再见都没说,爸跟奶奶的身影就被抛到身后了。直到快开出村,她看见爷爷背着一捆草,刚从山上下到马路上,展颜扭头,手不觉攀上玻璃,泪水一下淹了眼睛。“颜颜,是爷爷吧?我停车你们说句话。”贺以诚从内视镜看到她的异样,但看不到她的脸。等了片刻,展颜也没转过脸来,不过,他最终听到她极力克制的声音:“没事贺叔叔,我们走吧。”窗外,绿到淌油的杨树叶子,跟丛月季,一红一翠,正厮杀得热闹。作者有话说:明天停更一天,v前更新会有些不稳定,请谅解~林美娟知道展颜要来,她应该起个疑心,这事儿,是大学好友宋笑提醒的,宋笑这么提醒她,无非是参照自己:明明很漂亮的一人,非要在年轻时跟一个当她爸都嫌大的人在一起,无名无分,生了个女儿,日子就这么过着,女儿随她姓,叫宋如书,跟贺图南同校。本来,两人交情一般,自从搬到同一小区,宋笑很主动,她毕竟每日无所事事,随时可登门拜访。贺以诚暗示过林美娟,少和宋笑来往,他是男人,一眼看出宋笑这人骚得若即若离,他的妻子,则是个家教良好,本性单纯的女人。

他带展颜回来时,宋笑脱了鞋正窝在他家沙发里咯咯笑,像只愚蠢的母鸡,旁边,坐着尽地主之谊的林美娟,他知道,她是那种心里不耐烦也不会流露半分,总不好叫对方丢面子的人。除了书包,其他东西都是贺以诚弄进来的,展颜本以为进城要住寄宿学校,当得知要住贺叔叔家里,一下拘谨起来,她有那么一瞬,非常后悔,后悔赌气来了,她应该跟贺叔叔说清楚,自己并不急着来城里。现在一切都晚了,那么久的路途,风景渐变,直到最后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恐惧就像细小的火苗,在微微地动。屋里清凉的气息,直往身上扑。可她的书包,她背了一路,后背微湿,好像是把整个家乡都给背出来了,又沉又旧。“颜颜,不用换鞋了,进来。”贺以诚看到展颜面对新拖鞋刹那间的表情,果断放弃,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头,顺势轻带了一把。“这是你林阿姨,”他指着林美娟,展颜腼腆抬眼,看到一个面容清秀,很端庄的女人,她冲人鞠躬,“林阿姨好。”宋笑噗嗤乐了。展颜这才看见她,很好看的一个人,是展颜从没见过的,她不知道,女的还能这样,娇滴滴的,甜蜜蜜的,像过来蹭你腿又懒洋洋走开的猫咪。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笑,静静的,又看过去一眼。“宋笑,你看,家里来客人了,我就不留你在这聊了,改天吧。”林美娟站起来,走到展颜身旁,摸摸她的头,“你就是颜颜啊?坐车肯定累了吧,来,坐下吃点水果。”话说完,展颜还没坐下,宋笑起来了,她一动,满屋子玫瑰香水味道也跟着动,肆虐攻占嗅觉,展颜莫名觉得有些害怕,那种对成熟的,妖娆的,像咬一口汁液就要溅出来的未知世界的害怕。“贺总真是大善人呀。”宋笑凤眼如丝,白腻的手,蜻蜓点水地拍了下贺以诚的肩膀,她扭着腰,袅袅地走了。贺以诚本想说点什么,碍于展颜在,只是意味深长看了眼林美娟,做妻子的,意会了,可不知怎的,林美娟倒觉得,她没那么不喜欢宋笑,相反,两人在聊天中,她羡慕宋笑又粗鄙又放肆的那个劲儿。“颜颜,想吃点什么?”贺以诚准备亲自下厨。展颜又站起来:“贺叔叔,我吃什么都行。”贺以诚笑笑,看向林美娟:“你带孩子熟悉熟悉家里。”这里是陌生的,陌生的地板,陌生的窗帘,还有,展颜从没见过的卫生间,林美娟微笑着教她怎么用马桶:“这个房间,本来是你图南哥哥的。”她很委婉的语气。这间房朝阳,有个小阳台可以晾晒衣服,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展颜听出话里的那层意思,说:“还让图南哥哥住这儿吧,我住哪儿都行。”“没事儿,你是女孩子,住这儿更好点儿。”林美娟脸上始终有淡淡笑意,她打量着她,娇嫩的脸,美丽的眼睛,即使留着一头糟糕凌乱的短发,也被人自动忽略。马桶是新奇的,能升降的晾衣杆也是新奇的。床上的被褥是新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各类书籍,地板上,则一尘不染,连根头发都没有,展颜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房子。妈也爱收拾,可家里怎么都干净不了,奶奶养的鸡,动不动就溜达到堂屋去了,留一泡热乎乎的屎。这样的房间,明亮,洁净,还有书桌,她再也不用趴那张又得用来吃饭又得用来放杂物的黑木桌写作业了。也许,天堂就长这个样子。林美娟去厨房帮忙了,留她一人熟悉环境。展颜情不自禁摸了摸书桌,昂起头,认真地读出上面每一本书的名字,有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直到她的目光停在一本叫《活着》的书上。她踮起脚,抽出《活着》,这是一九九八年南海出版公司出版的书。展颜随意翻了翻,有句话,跳进眼里:“我也不想要什么福分,只求每年都能给你做一双新鞋。”没头没尾的,她也不知道这书前情是什么,后续又讲什么,就这么一句话,一下就激出了眼泪。妈病时,给她织手套,说颜颜,我也不求什么,只想着以后每年都能给你织点什么就好了。她哭了,却又快速把眼泪一揩,余光察觉到什么,扭头一看,原来是贺叔叔站门口,他就这么看着她,等她瞧过来,笑着说:“客厅有电视,中考结束应该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学好也得玩儿好。”展颜知道贺叔叔看见自己哭了,可他什么都没说。她挤出点儿笑,放下书,跟着贺以诚到了客厅。刚坐下,这时,门突然开了,一股热气被带进来,好像盛夏跌到客厅,非常突然。是贺图南。一到周末,他就跑得找不见人,今天大清早出的门,在体育馆打了球,弄一身汗回来。展颜觉得该打招呼,站了起来。客厅里,正放新闻,偌大的沙发前,就展颜一个人。贺图南看见她了,也知道她要来,他脸红着,头发全湿了,一双浓眉剑拔弩张地横在眼睛上头。他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走到冰箱前,拿出罐可乐,咕咚咕咚几下喝完,随后,就钻进了卧室,再不出来。展颜见他行云流水般完成着一切,像没看到她,她又缓缓坐下了。他不愿意搭理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好。直到吃饭时,贺图南才再露面,他洗了澡,换了衣服,长胳膊长腿,因为打球的缘故,身上有薄薄的肌肉,是那种少年特有的清瘦的结实。“怎么回来都没点儿动静?”林美娟笑着问他,“刚我跟你爸在厨房忙呢,什么时候回来的?”贺图南往餐桌前一坐:“有一会儿了,知道你们在忙,”他瞥眼正往厨房走的展颜,“我爸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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