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操作,其实算是当时豪族之间彼此争竞倾轧、竭力扩充自身力量的常态。此前雷远带领部众翻山越岭的时候,路途尚未过半,依附民众便被同行的豪族樊氏招揽去三成,他们甚至当着雷远都不忌讳。
雷远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他清楚自己在梅乾这等大豪面前断然是没有分量的。所以他隐瞒了雷脩的死讯,让丁立派出一名精明的部下,以雷脩的名义要求梅乾派人支援。
他和丁立已经想好了,一旦梅乾所部前来,就立即压制领兵的梅乾下属,必要时不惜杀人;然后,再拆分援兵,以之补充自家的实力。谁也没有想到,梅乾竟然如此敷衍。本人部下建制完整能打硬仗的兵力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出动,派来的大部分都是建制崩散、乱成一团的溃兵。
“你看,好在梅乾还不知道我兄长战死的消息。如果被他知道了,我们再怎么要求,都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半点东西。”雷远淡淡地道。
丁立冷笑不已:“好在小郎君想得周全,真要给梅乾知道了,岂止掏不出东西?恐怕我们都会有大麻烦了。”
丁立真是个聪明人,雷远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两人都知道,随着雷脩的战死,很多人的立场都需要重新确定,在此之前,须得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们,用最谨慎的手段来测试他们。现在,梅乾没有通过测试。
荒诞的是,正因为梅乾毫无责任感的举动,反而给雷远等人带来了巨大的便利。雷远所掌握的这支力量虽然因为连续苦战而遭削弱,但他们的编制是完整的、骨干是坚强有力的,所欠缺的只有基层的士卒数量罢了。他们能够像吸收水分的海绵那样轻而易举地收编这些溃卒们,进而将他们重新凝聚成坚硬如铁的整体,显著充实部队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通过分配调拨这些战士的过程,将会进一步加强雷远对部队的控制,让他能够真正的拥有一支可用的武力。在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比掌握实力更重要的事呢?
雷远沿着狭窄山道快步走去,与那些鱼贯前行的士卒相向而过。在雷远过去的生涯中,很少近距离地接近普通将士们,更不要说一一端详他们的相貌了。现在,当雷远从他们面前经过时,他看得清士卒们或年轻或衰老、却同样满面风霜的脸,看得清他们带着疲惫和麻木,却依然显得坚忍不拔的神情。有些士卒好奇地看看雷远,又把视线挪回去,继续前进。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雷远甚至觉得,士卒们手持刀枪、默然前进的姿态,具备某些特殊的力量,他们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倒更像是某种金属浇筑成的、能够托举起万钧重负的塑像。当然……这显然是雷远的臆想,这些人,只是遭受战争折磨的普通士卒而已,想要将他们组织成顽强善战的军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雷远向丁立喝道:“老丁,我们时间紧张。你别胡扯了,抓紧!”
丁立正在和队列中某个熟悉的将士开着玩笑,这时候便大声答应着,脚步咚咚地跑了过来。而在队伍另一头,贺松已经神色严肃地与自己的旧部站在了一起,开始宣布小将军雷脩战死、雷远接替指挥的消息。
这批士卒合计六百六十五人。其中百余人,原是贺松的属下。从六安城中撤离时,贺松本人带领骑兵紧随雷脩,让一名副手带领步卒先行撤离。结果这名副手在半道上坠崖,剩下的几名什长勉强维持着队伍,直到这时回到贺松的掌管。
其他的五百人左右里,有两百人是陈兰部下曲长陈夏所部。此前陈兰答应派遣两百名精锐与雷远等人前往支援,但因为陈兰的部曲分布较远,调集不易,只得待次日取齐后自行出发。为此,邓铜在军议上还嘲讽了陈兰几句。陈兰倒也是个要体面的,次日派遣自家的好手前来,并不耽搁。梅乾在往前线调集人马的时候,令陈夏跟随着一起到达。
再剩下的那些,有雷绪指派至雷脩所属的另一名曲长刘宇的部下,也有另外几家豪族的部曲。他们当中的中层军官大部分战死了,递补上来的头目水平良莠不齐,有的团队维持着一定的战斗力,有的团队根本杂乱无章。梅乾之所以尚未将他们收编,大概就是因为来援和统属都太复杂的关系。
不过,雷远的手段显然比梅乾更强硬。大敌当前的时候,他也根本没心思去顾忌任何人的想法。除了令贺松重整自己的部属以外,他毫不犹豫地彻底拆散了那些人,将他们分别配属到丁立、邓铜、郭竟和王延的部下。
这些将士们都是应雷绪的命令划归雷脩的,在六安城中就有在雷脩麾下作战的经历。现在雷脩既然战死,雷远以雷脩之弟的身份接替指挥,可以说理所应当。何况丁立、邓铜、郭竟、王延这几人,都是有经验的军人。他们立即就任命什长、伍长,自己也主动去认识新的部下们,与他们谈话聊天,互相介绍。
丁立和邓铜本身都是雷绪部下有名声的重要部下,很容易获得士卒们的认可。而郭竟和王延这几日里也初步构建了自身的班底,包括郑晋、王北等扈从中的佼佼者,也担任了军官。更重要的是,这几人的过去数日里曹军酣战的经历,足以慑服他人;再加上一些恩威并施的手段,编成部伍的进度就非常快了。
没过多久,山道中就响起了渐渐熟悉的士卒们彼此吹牛胡扯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口无遮拦地说起了荤话。对这些底层的战士来说,在谁的手底下作战不都得出生入死?当兵吃粮而已,他们认同的只有身边的同伴和顶头上司,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归属感或者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