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到底同我有十余年父子情分,怎能下此狠手!”
靖王不为所动,慢悠悠地将剪子搁去一旁,侧过身来打量周牍神色,停了片刻,忽而微微一笑,开口道,“周翁这是怎么了?”
“什么父子情分,本王倒是听糊涂了。”
“方才不过是拿盆景同周翁说笑一二,若是竟当了真,反倒不妙了。”
“周翁以为呢?”
“是,”周牍勉强收敛了心神,遮掩着拭了把冷汗,强笑道,“说笑而已。”
“是小人想岔了,王爷莫怪。”
靖王爷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下微讪,面上却仍云淡风轻道,“说起风雅之事,上次二少爷过来府中,同本王一道品了半日的茶,倒是相谈甚欢。”
“二少爷学识甚佳,心行为人有颇得本王之意,周翁该常带他来府中做客,可勿要心生吝啬,明珠暗藏才是。”
“那是自然,”提及这位二少爷,周牍面上神情略微舒展些,情不自禁地带了几分笑意,“澄儿那日回去之后,也数度同小人讲起对王爷的景仰之情,还盼着来日里有机会,好多同王爷讨教呢。”
“那敢情好,”靖王挑了挑眉道,“如今周翁常常过府来往,本就方便许多。”
“澄二少爷人品贵重,同本王又有这另一层关系在里头,自然是更为亲近的。”
“本王能得友谈诗论画,在这儋州城里,也不算无聊了。”
“至于这生意经营一事,”他负手而立,余光瞥了周牍一眼,轻飘飘道,“周翁也该因材施教。”
“大少爷既无心思在上头,也不必强求。左右二少爷聪敏心细,这往后诸事,由他在旁协助周翁操持,本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周牍得了这话,只觉心头重担又卸下一遭,只顾着一叠声地应“是”,面上喜意一时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当年叶氏嫁入门中,两年都未曾有孕,周家子嗣本就单薄,又遇如此情状,他更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偏偏他那岳丈为人最是强势,叶家根基又繁盛,在儋州里也不容小觑。为着叶氏未曾生养,他那岳丈延医请药无数,心肝儿肉一般待着,有这样一遭,他更是断不敢提起纳妾一事。
最后,他只得背着人偷偷收了朱氏,在外头另外置办宅院,将她安置在里头,连名分都不曾给过,除了几名心腹仆人之外,再无旁人知晓。
谁知朱氏过门后不久,叶氏就经大夫诊治有孕,继而生下周潋。他盼了多年的儿子一朝搂在怀里,疼得宝贝疙瘩一般,只顾欢喜眼前这一个了,连后来朱氏有孕,产下次子周澄,也没分走他太多心思去。
如今周潋渐大,手段才智不输于人,偏生心性十足地学了自己那位岳丈,一般的顽固不化。身为周家之子,偏偏又心心念念着叶家,处处以他人为先,父子二人争执日多,渐渐地也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了。
好在周澄是个乖巧懂事的,对他惯来亲近,又从不在他面前多争什么,他每每在别处经了烦心之事,往朱氏处去时,有朱氏在一旁软语温存,稚子可爱,心下也舒缓许多,连带着对他们母子都多体恤了几分。
便如前些日子,周潋使性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往靖王府中来,最后也还是澄儿乖巧,瞧出他的为难之处,自愿顶了这名头来此,也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谁知那日匆匆一来,竟能撞上另一层运道。
周澄当日嫌席间无聊,往园子里头闲逛,无意间竟同靖王府里头的杜大管事撞上了。
杜大管事同周澄对上面,细瞧之下越看越觉得眼熟,攀谈两句,不由得问起了他家中服务的的籍贯出身。
两下一对,竟然发觉这朱氏不是别人,而是杜管事家早年间走失的表妹。
依着杜管事自述,那时家乡经了饥荒,众人私下逃难之时,朱氏不慎走失了。众人苦寻不得,只当早已遭了不幸。不想这么多年,竟能再寻回来。
杜管事激动之余,当即就将此事报给了靖王。
靖王闻听此事,也不由得连连称奇,只道这是天定的缘分,才全了他们这一遭手足亲情,当下就舍了恩典,赐了银两首饰给朱氏,又安排下去,叫他们兄妹再聚首,连带着周澄也额外多得了一份赏赐。
杜管事是靖王身边最得力的下人,有了这一层关系,周牍同靖王之间免不了就更紧密了几分。
此刻提起周澄,靖王免不了就想起这一茬来,对着周牍道,“说来,杜管事是我身边从小跟到大的。他同他那妹子的情谊,本王也看在眼里。”
“早年他也曾同本王提及过,原只当妹子已然糟了不幸,如今机缘巧合,反倒蒙周翁所救,实在是缘分匪浅。”
“只是提到了澄二少爷,本王就不得不再同周翁多句嘴。”
“杜管事疼他那妹子疼得很,如今好容易寻着了,自然是盼她日子过得顺心安逸,他也好能多放下心来。”
“前些日子,他还置办了许多东西,亲自去看望他们母子。”
“回来后本王偶然问起,他反倒支支吾吾,半日才同本王交底。只说澄二少爷还好,他那妹子却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小儿在怀,也不见开心。”
“他看在眼里,实在心疼,自己又没法子,这才腆着脸,求本王来同周翁说项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