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清明一与他处不同。这日,汴河两岸,游人如织,吹箫的,敲鼓的,闹得沸反盈天。更有那王孙公子、名门闺娃,呼朋引婢,四散在河岸边,或高谈阔论,饮酒赋诗,或啼笑玩闹,不一而足。
包九妹闲搭着腿,骑着心爱黑驴,边嗑瓜子,边四眼遥望。忽对面钻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青衫,相貌儒雅,只是不知为何颓唐丧气的耷拉这头,岸边热闹非常,而他却只顾往前走,连眼睛头没抬一抬。
九妹眼睛一亮,跳下驴背,高声招呼道:“表哥!这里来!”
那年轻人听见有人叫他,忙抬起头,立刻认出了来人,迎了上去。
“阿九,你也出来游春?”年轻人道。
九妹笑嘻嘻的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如此美景佳人,表哥怎地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听她如此问,年轻人刚松弛的脸颊,此刻又绷紧了,颓然叹道:“为兄后日就要上任去了。”
九妹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鼓励,笑道:“你寒窗十年,今日好容易考上了榜眼,如今又蒙皇恩,得了官职。那可是喜事一件,为何还这般闷闷不乐。”说罢,又笑着瞅了瞅他道:“该不是是恋上哪家姑娘,舍不得走吧?”
年轻人脸一红,忙摇手道:“阿九,这话可不能乱说。为兄身为七尺男儿,还未为国尽忠,哪里会想儿女私情?”
九妹嗔了她表哥一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迂腐了点。
她想了想,又道:“既不是舍不得佳人,那是因为舍不得汴梁不成?对了,皇上派你去哪里啊?”
年轻人叹口气,靠着河边的石头坐了下来,又伸手拍了拍身边,示意九妹坐下来说话。九妹将驴牵到岸边一棵垂柳处栓了,挨着表哥坐了下来。年轻人眼望河里各种熙来攘往的楼船,缓缓道出了实情。
原来这年轻人,姓萧名有道,是九妹姨母的儿子。萧家虽算不上富庶,但也是诗礼之家,祖上出过两位尚书,一位侍郎,家学渊源不可谓不厚。可到了萧有道父亲之时,他们这一门却落寞了。他父亲萧光也只做到知县,很年轻时便去世了。母亲李氏遵循丈夫的遗训,立志要将儿子培养成才,挂光耀门楣。所以,萧有道在五岁时便拜了当时汴梁有名的夫子绮里先生为师。
萧有道性子柔和,为人又勤奋好学,深得先生的倚重。十四岁是便考中了秀才,此后更是一路青云,直参加殿试,中了三甲之中的榜眼。但他人太耿直,在琼林宴上竟说话触怒了庞太师,所以,大好的前途,变得磕磕绊绊。往年像他们这些高中三甲的学子,善于攀关系的自然可以留在汴梁做官,次一等的也能在地方担任知府或是在富庶一点的县做个知县。可萧有道因得罪了当朝权贵,竟被派到一个穷的不能再穷的县里做官。而且,那里的前任知县刚刚死亡,死因还不明。萧有道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抱负,却得了这个下场,心里自然不好受。所以,才落落寡欢,愁眉不展。
“现在为兄觉得自己就是被人折断翅膀的鸟,想飞却力不从心。”萧有道哭丧着脸说。
九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这表兄虽脑子不笨,可从小被姨妈保护太过,不谙世事,为人又天真,简直就是个标准的傻白甜。这样不得罪人才怪。况且他此次得罪的还是当朝第一权贵,皇帝的老丈人,庞贵妃的父亲庞太师。那庞太师最是跋扈,眼睛里丁点儿沙子也揉不得,他这个愣头青冲撞了庞太师,那简直就是作死啊。
“你说为兄可怎么办呢?”萧有道又喃喃道。
“表哥!”九妹将他的脸扳过来,郑重道:“你是担心去了那地方受苦,还是担心那县令死的不明不白,心中戒惧。”
萧有道苦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尚且不改其乐,为兄读了半辈子书,难道还怕吃糠咽菜不成?”
呆子啊!呆子!九妹摇头叹气,像这样一个脑子进水,满肚子经史子集的书蠹,单枪匹马的去了那小县城,不被活扒了皮才怪。
“你去的那些叫什么?”九妹问他。
“就是河东平乐县。”萧有道说。
九妹了然的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放心!我陪你去。”
“什么?”萧有道大吃一惊,心下又是惶恐又是感动,“你要去?”
九妹不耐烦道:“怎地?难道我还没有资格不成?”
“不是!不是!”萧有道忙摆手,又道:“可姨丈肯定不会同意的。”
“可爹爹现在跟公孙先生、展护卫他们去南道巡查去了。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的。”
“那也不成!要是姨丈知道我私自带你出门,只怕会连我的皮也扒了。”萧有道只要一想到包大人那张铁面无私的脸,就吓得浑身哆嗦。
九妹见他如此胆小,哼了一声,双手抱臂道:“好啊,不去就不去。谁稀罕了。等到时候,那前任县令的冤死鬼来找你,你看我睬不睬你。”
萧有道见九妹生气了,心下有些着慌,且他天生性子柔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答应吧,又怕包大人,不答应吧,又得罪了表妹。
九妹见他如此,又道:“你放心!我老爹当真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小妹先陪你去,等你站稳了脚跟,大不了我再回来就是了。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
萧有道见她如此坚持,又想自己无依无靠,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到时遇到危险,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再说,表妹阿九从机智过人,有她在身边,确实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犹豫了半天,这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