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城门,缓缓走出单薄的人影,在那些深青色的巍巍城墙映衬下,黛色的少年薄得像一枚风一吹便可以扬起的柳叶,然而没有人可以知道,那样的纤细里,蕴含着风刀霜剑人心世事都不可摧折的无双坚硬。
孟扶摇抬起头,在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
她始终没有眨过眼,只让冬日的暖阳晒干自己的泪水,如果她带着一双红肿的眼去戎人军营,她会立即被砍成肉泥。
铁成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她听懂了,知道铁成懂得了她的用意,这让她多少有些安慰——那样千夫所指的路走过来,坚刚如她,也不能不心生苍凉,还好,这样滔滔的敌意和仇恨里,还有一个人的真心懂得,来温暖她。
孟扶摇提着那一包代表姚城行政权力的东西,走向了戎军的军营。
那是五万人的营帐,连绵的帐篷如深灰色的海浪一起伏,一眼看过去没有边际,和这庞然大物比起来,孟扶摇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瞬间便可以被淹没。
她毫无惧色的走过去,对着瞬间竖起的刀枪之林,对着戎人士兵戒备和敌意的目光,扬了扬手中的包袱。
“姚城城主,前来献城。”
刀枪嚓的一声往地下一顿,戎人士兵愣愣看了她半晌,回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一员将领出来,隔着辕门目光隼利的注视着孟扶摇,尤其在她狼狈的全身上下扫了扫,粗声道,“既然投诚,为什么不大开城门相迎?反倒是你自己跑来?”
“我若大开城门相迎,敢问各位一定敢进去么?不怕我有埋伏?”孟扶摇挑起眉毛,“还有什么比本城主孤身一人入你大营,还更有诚意?”
那将领窒了一窒,他们这些日子来,和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城主多次交手,是领教了孟扶摇的手段的,以区区八百兵力对抗五万大军,不仅没有在第一波攻击中崩溃,还先后杀了他们三位将领,这样的人开门相迎,他们确实不敢进去。
但是如今人家自己来了,区区一人,能在五万大军中玩出什么手段?那是绝无可能的。
“跟我来!”他思量了半晌,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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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摇见到戎军主帅图贴睦尔时,已经前后经过了三道盘查。
最后一关,图贴睦尔的亲卫将孟扶摇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摸完了他无声退开,孟扶摇很安静的等他摸完,转首很客气的问他,“完了?”
那人怔了怔,一抬眼遇上她目光,只觉得心底寒了寒,孟扶摇却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从光线猛烈的外面走进暗沉沉的内帐,孟扶摇有点不适应的眯起眼睛,随即便觉得角落里有针刺一般的目光,戳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转头,那坐在角落里的人却偏过头去。
她目光一阵环扫,满帐高高低低坐着彩袍将领,除了正襟危坐的主将图贴睦尔,其他人都在或吃肉或喝水或大大咧咧抠脚丫子,满帐里飘荡着油茶牛肉羊毛和男人汗臭混杂的怪味。
在主帐中抠脚丫?全天下没有谁会这样治军,这是故意给她下马威,表示轻鄙来了。
她还没看完,正面坐在主帐里的人却语气轻藐的发话了,“你是姚城城主?”
随着他的语气,众将都目光寒冷的看过来,满帐杀气腾腾,无形的压力逼来,如嗜血之兽,鼻息咻咻。
孟扶摇转过头,不说话,慢慢摊开手中的包袱。
黄澄澄的铜印灼亮了满帐将领的眼,他们的目光睁大了,一片低低窃语声中孟扶摇清晰的道,“我,姚城城主孟扶摇,特来献城,以城主之印,替诸位铺平进入姚城,乃至进入无极国腹地的道路。”
“好大的口气!”面色姜黄双目深陷的主帅图贴睦尔盯着孟扶摇,语气和神色都阴沉窒怖,“姚城小小一城,探而取之如囊中之物,何须你献?又何来铺平道路之说?”
“好大的口气,”孟扶摇笑得讥诮,“姚城小小一城,八百守卫,十天粮草,无高墙利炮,无百炼之军,却将阁下这五万虎贲生生阻隔近半月之久,这个探囊取物,也实在探得太久点,取得太难了点。”
“你!”
“废话少说!”孟扶摇将手中包袱一晃,竖眉厉目,“老子是来献城的,姚城久攻不下,你这三路大军之一的平姚大帅如何向南戎北戎两王交代?你又有何面目去见其他几路连战连克的元帅?你又如何挽回你已经逐渐溃散沮丧的军心,令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继续为你拼死冲锋?而姚城的主动献上,是重塑你的军心的最好办法——老子是来帮你的,你,明白?”
最后二字舌绽春雷,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喝,震得满帐故做轻慢的将领齐齐一跳,丢了牛肉油茶放了脚丫子盯着孟扶摇看,孟扶摇却突然把包袱捆捆扎扎向背上一甩,转身就走。
“老子是英雄,从没输给了你!要不是有人作祟,老子会和你们的尸首说话!来献城,不过心灰意冷另寻明主,也好给我麾下子民们谋个出路,你们这些只长肥肉不长脑袋的戎蛮子,轻慢我?老子不侍候!”
“等着姚城城头,被我的箭手们一箭箭射死吧!”
她蹬蹬蹬的背着包袱,撞开身后想上来劝和的戎族头人们,毫不犹豫的向回就走。
“慢着!”
身后传来沉声一喝。
孟扶摇停住脚步,背对着帐中,扬出一抹得意又微微哀伤的笑容。
果然我是对的,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