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儿的水土养人,我瞧他比走前还白净了些。”盛老夫人接过话头,又问盛明修来回途中是否顺利,可曾碰见麻烦等话。盛明修只说一切顺利,安然无恙。
陪伴周骊音的事,他是瞒着家人的。
先前盛煜和魏鸾离开前,少年也曾恳求兄嫂帮着隐瞒,切勿透露消息。
这段时日,他只在山谷周遭流连,并未去别处游历,多少有点怕长辈深问后露馅儿。且回京途中听见旁人议论,他心里装了事儿,安抚过祖母后,便到魏鸾下首的椅中入座,低声道:“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二哥出事了,可是真的?”
“你没听错,确实夺了官职,关在刑部大狱。”
“怎么会——”盛明修神色骤紧。
魏鸾便低声道:“是回京途中出了点事,你二哥一时性急,闹得出格了。不过只是关着,并没说旁的处置,在狱中也还算安生,熬过这阵子兴许会有转机。别慌,先高高兴兴送月容出阁。外头的事,父亲和你二哥会处置。”
这般安抚下,盛明修稍稍松了口气。
坐了片刻之后,便先回住处休整。
……
盛月容出阁那日,京城里天气很好。
入冬后时气渐渐转寒,日头毫无阻滞的晒下来时,却叫人身上暖洋洋的。
盛家阖府上下都清早起身,魏鸾也不例外。
过了曲园与西府间的那道洞门,喜庆的气氛便愈发浓烈,整座府邸张灯结彩,红绸彩缎,送盛家唯一的女儿出阁。宾客陆续登门,盛老夫人穿了身簇新的夹袄,花白的发髻梳得整齐,与游氏和魏鸾一道在厅上招呼宾客。
慕氏婆媳则照顾着盛月容,为她理妆换衣。
等热闹的迎亲队伍到了府门前,盛月容被盛明修送上花轿,慕氏在董氏的宽慰下擦干泪痕,便又齐齐来厅中笑着招呼女眷。
今日来道贺的人家,一半与盛家有些旧交,一半却似乎是冲着盛煜来的。
——虽说他已被撤了玄镜司统领的官职,且被关在狱中,永穆帝却迟迟未定新统领的人选。便是赵峻和虞渊,也都留在副统领的官职纹丝不动,丝毫不见擢升的迹象。这般情势下,明眼人多少能看出永穆帝并不打算赶紧杀绝。因寻常曲园甚少开门待客,便趁着今日府中大婚喜事之机,来送个人情。
这些都是常事,让魏鸾意外的是,沈嘉言竟也来了。
且比起从前见面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她自从栽了两回大跟头,仿佛也学乖了,打着梁王的旗号前来道贺,姿态甚是亲和。满座贺客之中,就数她身份最为贵重,由盛老夫人亲自陪坐。
沈嘉言原就有温柔才德之名,从前除了跟魏鸾争锋外,几乎没跟谁起过龃龉,如今嫁入皇家,自是被女眷们捧着,气氛融融。
间隙里,还朝魏鸾笑了多回,满口夸赞。
魏鸾身为主家,自是含笑相待。
心里其实也清楚,沈嘉言之所以违心地示好夸赞,定是为给梁王办事。永穆帝膝下三位皇子,太子如今摇摇欲坠,卫王又体弱不顶事,梁王原就颇受宠爱,有绵里藏针、深得圣心的淑妃在背后撑腰,自是打着小算盘。
据说盛煜获罪后,梁王虽未当众说什么,却私下求了永穆帝多回,请他念在盛煜昔日的功劳,从轻处置。这种君臣“私下里”的话能传到她耳中,自是有意为之。
沈嘉言这番举动,自是帮梁王拉拢盛煜。
魏鸾乐得与她相安无事。
宽敞的厅堂间,筵席绵延,谈笑热闹。
魏鸾忙了大半日,被这氛围感染,倒也不觉得累。
待宾客散去,扶着盛老夫人回屋。
老人家已经上了年纪,毕竟身子骨弱,哪怕孙女出阁是欢喜的事,整日应酬下来,也是累得够呛。被魏鸾扶回乐寿堂后,强撑了整日的精神不免松垮,关上屋门掩了帘帐,就着仆妇早已铺好的床榻,躺了上去。
魏鸾帮着垫上软枕,盖好被褥。
盛老夫人瞧她累成那样还忙前忙后地照顾,面上浮起和蔼笑意,握住她手道:“你也忙了整天,娇生惯养的,这会儿必定累了。我这把老骨头睡会儿就能缓过来,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别累坏了。曲园里如今就你撑着,可不能累坏。”
魏鸾闻言莞尔,“祖母放心,那边没多少事情,我撑得住。”
“难为你了。”盛老夫人握住她手,轻拍了拍,温声道:“今日月容出阁,我瞧你大伯母眼眶红着,必定是哭过了。虽说这门亲事很好,到底是高嫁,月容嫁过去,往后路还长呢。咱们担心她,当初敬国公府把你嫁过来,自然也是一样。你婆婆膝下没女儿,不知这样的苦,所以有时不好相与,你也须放宽心,若觉得闷了,尽可回娘家住两日,咱们家没那些臭规矩。”
“有祖母护着呢,我不怕。”
魏鸾覆住她苍老微皱的手,对上那两道慈爱目光,只觉心底柔暖。
嫁进盛府这么久,众人行事如何,她也能看清楚。
游氏不必说,几乎从未对她展露笑容,长房的慕氏婆媳固然待她和气,但那是看在盛煜和敬国公府的面子上。唯有盛老夫人最通情达理,慈爱待她,每尝问安家宴,时常有意照拂,有时甚至比待盛月容还要好。
这样的祖母,足以抵消游氏的冷脸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