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叶家东南行》
“三郎,你这场病迟迟不愈,好好的人瘦得脱了形,我这做长姊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长姊仪态端庄地坐在紫檀木绣墩子上,精致绣帕掩住发红的眼角。姿态一如当年他初入京城时,神色表情各异、却又不约而同以帕子遮盖眼睛的贵妇人们。
高大宫室静谧而压抑,说话传有回声。影影绰绰的灯光里,长姊身边的亲信宫人们齐声劝慰,“娘娘保重贵体。”
年轻的官家身穿锦绣朱袍,坐在隔间远处。从小在眼前看顾长大的少年极力掩饰防备和敌意,人坐得太远,以至于传来的声线带有嗡嗡回音:
“母后叮嘱我来探病。阿舅可好些了。——还能说话起身,看来也无甚不好的。”
四处皆是混沌,粘稠黑雾在阴影里扭曲成奇形怪状的影子。脚下似踩在云层高处,去看时却又空荡荡的。
一个熟悉的少女清脆声线喊,“三郎!醒醒。天亮了!”
魏桓醒了。
他们露宿在野外。
节气过了霜降后,江南开始降温。不久前下了一场雨,叶家车队在细雨里失去方位,原本向东南行走的方向走偏了一点,径直向东走了两日,直走到泰州城外时才察觉出不对。
叶扶琉醒得早,已经梳洗完毕,蹲在魏桓身边,担忧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这两天天阴多雨,便没听你说几句话。刚才叫不醒你,可是身子哪处不舒服?”
魏桓如常地坐起身,安抚拍拍她的手,“并无哪处不舒服。凌晨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耽搁起身。”
叶家车马停在田埂边。所有人凑一处研究舆图和附近地形。
“几天前路过扬州城,路径还是对的。”
“有两日逢着阴天小雨,没出太阳,我们大约就是那时走岔了方向,周围开始见山了。”
叶羡春仔细地回想着,在简易舆图上画一道,“大约在这里走错路。”
虽然东南方向错走成往东,但叶家人并不怎么在意。
“没事。咱们既不缺盘缠又不缺干粮。”
“前头就是泰州城,折往南边还是能到两浙。”
“泰州也算是个大城。来都来了,我们不如去城里市集逛逛,顺便采买些物件如何?这趟出来匆忙,雨具和秋衣准备得都不够。”
叶扶琉掀开布帘,从车篷里探出脑袋,“你们先去采买,我和三郎后面跟上来。”
魏大瞅瞅自家郎君,还想说话,被素秋和魏二一人拉一边,同时往前扯走了。
叶家六头驴离开五头,原地只剩一头大青驴,无人赶车,它就自顾自地停在路边,在细雨里悠然低头啃草。
叶扶琉身披蓑衣坐去前驾位,伸手不客气地拍拍驴耳朵,“你可别躲懒,我盯着你呢。大甜梨还要不要吃了?继续走呀。”
大青驴不满地叫唤,“恢恢——”
魏桓从箱笼里取出一
把油纸伞,撑在叶扶琉头顶。
叶扶琉侧身瞧他,“怎么只替我打,不替你自己打伞?箱子里的伞又不止一把。()”
魏桓摇摇头,江南九月并不甚冷。路上吹点风雨,人反倒清醒几分。?()_[(()”
叶扶琉稀奇地打量他。“有伞还要淋雨,你这是自寻苦吃呀。罢了,你喜欢淋雨,少少淋会儿,我不拦你。”
魏桓笑了下,没接话。
但也没拿伞。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一个头顶撑伞,一个坐在雨中,慢悠悠地赶车往泰州城方向行去。
“梦着什么了?”叶扶琉随意问,“一大早不怎么言语。你那位过世的老师在梦里骂你了?”
魏桓便也随意地答,“我老师在世时倒是时常当面骂我。去泉下之后,虽然偶尔入梦,却再没有骂过我一句。倒在梦中总是笑喊我的名字,问我为什么不去他家里了。”
叶扶琉奇道,“去他家里做什么?”
“老师是北方人。从前时常喊我去他家里,吃师娘做的汤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