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接起了电话。「我在影印店门口啦。你在哪?好,我现在马上过去跟你拿。」说完他便掛上电话转过身来。
那倾刻,我们的目光在凝结的空气中交会,感觉有股电流穿过心扉。没错——真的是他。虽然陈旧的记忆沉淀了九年的风霜,纵使他的轮廓已模糊在记忆的裂痕里,经过时间的催长儼然蜕变成一个成熟的样貌,但曾经温暖过我的眼神至今还是撼动着我。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像丢入湖面的石头,让心中激起无数的涟漪,片片段段记忆里的碎片一股脑儿在眼前炸出。好像那些片段都未曾流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刻,然而这一刻一等就是九年多。心跳在这一刻异常躁动,我感到眼眶一阵温热,我强忍着情绪且屏住了气息,努力假装从容地把含在嘴巴里的几个字挤了出来。
「嗨……不好意思。可以请问一下你们学校的图书馆怎么走?」我试图展现出自己觉得最好看的笑容。
他靦腆地笑了一下。「你从大门走进去,然后第一个弯左转,远远看过去一栋黑黑脏脏像被火烧过的大楼就是了。」
这也是一个很让人怀念的表情,我无法正确的形容当初第一次看到他这个表情是带着什么情怀。只记得这是第一个让我感到充满善意的表情,他让我觉得很温暖,特别是和当时周遭狡獪的嘴脸相比。
「那是一栋拋光黑的大理石建筑吗?」我说。
「呵呵,这好像是比较专业一点的说法。」吴承翰说。
「呵呵,是吗?」
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出现了五秒鐘的空白,这样的空白恍如过了一世纪。我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不断叫喊着,古顏芯你真像个傻瓜,假装熟稔地打声招呼有这么难吗?搞成这样好难把话题再延续下去。难不成要说,不知怎么到了这里我就像是落入凡尘的迷途羔羊,你方便领着我去吗?这样我会更像个傻瓜。可是如果不再多说一点什么,我一定会一直遗憾下去的。
「怎么了吗?」
「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我很勉强地挤出这句话,但声音似乎很小。
在这同一时间,吴承翰的电话又响起,他闻声接起电话。「好啦。我再一分鐘就出现了,不要再赶我了。」
「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喔,没什么。真的很谢谢你。」我微笑着对他道谢,便很洒脱地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公车上,没有聚焦地望着窗外的景物,景物在眼前飞逝,存在一种不踏实感,但又无法具体说出那是什么感觉。比较像是一件事情眼看就要完成了,但到了关头又突然放弃了,放弃了之后又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放弃。
我无奈地掏出口袋里眼镜男给的名片。上头印着,游秉聪,大学生幸福同乐社团,还附上电话和line的id。好俗气的名字,真不晓得里头会有怎样的成员。
我反覆念了游秉聪的名字,脑中模糊的记忆忽然逐渐甦醒,似乎想起了和游秉聪见过面的咖啡厅。
「你说什么?你居然——就这样调头走了!」彤彤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紧紧握着我的手,就像想把我捏死那样。
「好了,不要再念我了嘛。我也觉得有点后悔就是了。」
「顏芯,你真的好忧柔寡断,你可以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吗?」
「说实话,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当下的氛围突然让我开不了口,好像只要把话说出口,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包括过去还有未来。或许维持现状也是不错选择。」
彤彤叹了口气,「只是和老同学打声招呼,又不是要你讲什么难以啟齿的事。」
「是这样说没错,但那对我来说有不同的意义。那就像是小时候留下来很珍贵的纪念品一样,总觉得我如果再跟他多聊点什么,很可能会改变记忆中的某些想法,现在的想法当然也会跟着改变,这样未知的改变让人感到焦虑。」
「那你可以讲讲特地跑去他们学校静坐三小时的目的是什么吗?不会只是单纯无聊吧。」
「也是一样,没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随便做点什么或许命运会指点些什么吧。」
彤彤拍了一下桌子。「这就对了嘛。命运都让你再次见到他了,这不就是最好的指引吗?」
「或许吧,但其实我也没特别想对他说什么。只是很单纯的想见他一面而已,换个角度想现在这样也是不错的结果。」我垂下了目光,把玩着手上的米奇钥匙圈。
彤彤把额头轻轻地在桌面上撞了几下,摆出一副完全被我打败的姿势。「所以你现在想跟我说你此生无憾了。」
「说遗憾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我觉得这样就够了,这已经是最无害的结果了。」
「真的无害吗?我觉得你回来后的心情不太美丽,若有所思的。」
「还好囉。可能是最近的报告比较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