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无吝于一声惊雷。
叶母的怒火再次昂扬起来,贵妇的做派都隐隐有些崩塌,她挣开仆妇的搀扶,疾走几步过来,痛心疾首地责斥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那是你的亲骨肉啊!你居然要让他跟外姓?!这成何体统?!”
相较于母亲的色厉内荏,叶文彰的表情倒是出奇的平静,他看了那个婴孩一眼,幽深的眸子里转过遗憾、无奈、叹息种种复杂的情绪,却独独没有作为一个父亲的喜悦和慈爱。
“这个孩子与我无缘。早在我叫颜可打掉他的时候,他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他低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颜可,缓下声音说:“我叫莫飞带你们走,也是为了多多的将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阿飞喜欢你,他会善待你跟孩子的。”
叶文彰对颜可多少有些惋惜之意,所以极近耐心地劝说,但颜可却不领情,一句话不答,只是流着泪拼命摇头。到了最后,男人终于也烦了,脸色越来越沉,将脸转向一旁。
颜可看出叶文彰铁了心要送她走,绝望之下,改向连惜哭求:“夫人!你帮我劝劝先生吧!我对您真的不敢有一点不敬之心,从来没想过破坏您和先生的感情。我只想守着儿子安度余生,让孩子偶尔偶尔……能看到一次爸爸。”
砰地一声,她一个响头结结实实地磕下去,哽咽道,“您就当我是街边的小狗小猫,随便在院子里找个地方给我住就好,我一定早晚三炷香祈求菩萨保佑您……”
叶文彰只觉自己手下的身体越发紧绷,再看颜可时,不禁只剩了厌烦。
他冷笑数声道,“够了,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继续留在叶家吗?好,我成全你。”叶文彰转脸看向母亲道,“既然她有心留在母亲身边伺候,您就带她回香港吧。”
颜可停止了磕头的动作,手僵在半空中呆愣数秒,眼中才燃起了喜悦的神采,激动地问道,“真的?”说着,竟是喜极而泣。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叶文彰的神色不对,似乎不是自己想得那样,一双水汪汪的眼不知所措地看过来,迟疑着问道,“那……您呢?”
颜可本来出身工薪家庭,一步踏错误入烟花地,幸亏及时被叶文彰所救,保留了一个清白身子。那个男人对她来说,就是她的天神。
她向往叶家深宅大院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更渴望能作他的解语花,被浇灌,被滋养。
叶文彰看着颜可怔忪的样子,便猜到她的想法了。她什么都想要,但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好事能落在她头上?
他默默叹了口气,不再理会颜可,拉起连惜的手,走向母亲,语气恭敬有礼,却是不容置喙:“妈,不管您是怎么想的,我必须跟您重申,连惜是我的妻子,就算您不认这个媳妇,她依然是我的妻子。”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母呆了呆,仿佛不堪重负一般,踉跄着退后一步,眼眶泛红道,“难道我不承认你跟连惜的关系,你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叶文彰的眼睑微垂,久久没有回答,半晌之后,才放开连惜的手,后退一步,缓缓对母亲弯下了腰——深鞠躬。
35楼的旋转餐厅。
鲜花,美酒,音乐,好像空气里都飘散着轻松愉悦的味道,与方才医院内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连惜被叶文彰带到这里,落座之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而叶文彰也没有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划过桌上深红色的华丽餐布,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那个男人先开口了。他抬起眸子,直视着连惜的眼睛,声音很低,但吐字异常清晰:“我觉得,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
当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的一霎那,连惜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思想都都被一件事情把控了,只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抖,从心脏到指尖,止不住地颤动着。
她终于等到了吗?在被莫名地强行拘禁长达半年之后,在痛失孩子已过一月之后,在她几乎已对这个男人绝望的时候……真相,大白了?
她后背僵硬地坐在那儿,注视着叶文彰,而他好似已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八岁时的样子,记得你是如何虚弱地躺在床上,明明那么痛,却还是拼命对我笑……我当时就发誓,如果你能活下来,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再不受一丝苦楚。”他闭上眼,如同沉浸在了一场美梦里,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大概还是叶文彰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如此放肆地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优雅的男人,磁性的语调,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可对于叶文彰来说,那些美妙的回忆,却是连惜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