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顾相这些年,活得是挺苦的。
北凉人用长平郡主和南祁皇室要挟,逼他就范,而他能做的只有沉默地活着,永远被软禁在这一方宫门高墙之中。
自那以后,这位原本就清冷的顾相脸上,更是不见了笑。
除了每年春天,桐花绽放的时候。
大人若是想见长平郡主,待您喝了药,奴才就去向侍卫长请示。
顾荇之没说话,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挂在腕子上的那一颗银铃便清脆地响起来,铃音邈远,恍然若梦。
这么多年,连他都快忘了,自己唯一给她买下的这串银铃,还是她抢过去的。
自那以后,便从不离身了。
顾长渊。
风起,他听见耳畔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桃夭盛色,美人笑靥如花。
他怔怔地看着,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不对,不是现实、也不是梦境,这么多年,无论醒着睡着,她都从不曾入他的梦来。
他的身子骨,他知道。
大限将近,都说濒死之人才会见得毕生难以割舍的情景,原来这一刻,他竟是如此的欣喜。
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她呀。
四目相对,周围忽然很安静。
风声、鸟鸣、花开、春景。
她笑得眉眼弯弯,浅眸泛着春阳的浅金。
长渊想不想我?
她问,说着话委屈地伸出手去,这里,被坏人打的,长渊给吹吹。
这句话像一缕碎光,倏然打破漫漫长夜的永无止境。
顾荇之忽然意识到,天人永隔、国破家亡,其实自己早已撑不下去了。
只是日子停不下来,步子也停不下来。
可是他一个人,已经走得很累了。
春日傍晚的最后一点霞色,透过交错的枝叶洒下来,他恍惚好似又看见了两人初次相逢时的场景。
芙蓉面、点绛唇,背景里的那些花容啊、树色啊,被她的白裙翻搅,变成一片斑斓的釉彩。
都是她一手打翻的。
而他如好多年前一样,笑着地行过去,只是这一次,他将人搂在怀里,低头往她根本看不见伤口的手臂上呼气。
他听见她笑,张扬又得意。
她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娇嗔地问道:长渊想不想我?
顾荇之想说是,然一张嘴,却见天旋地转,春日暖阳都化作了鹅毛大雪。
那些雪花混着血水,将他一身白袍染红。
而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伤痕累累、血流不止。可她还是紧握着手里的剑,腕子上的银铃,在风雪中微颤。
花扬!
铺天盖地的痛向他袭来,顾荇之猛然惊醒,坐起,喘息震天。
旋即,一只温软的小手探过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