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秀听了脸色煞白,头一回让小德子带话到甘露殿,想见一见卫善。
卫善这回却未常服出宫,打扮得庄重华贵,身披锦绣头簪宝钿,缓缓步进小屋,隔了大半年,里头已经添置了许多东西,卫善没有苛扣她的饮食,可既在佛寺中自然是吃素。
魏人秀还要过两匹竹青素布,想要自己裁衣,她的衣裳都是做好了送进来的,不叫她拿针,卫善大概知道她要素布是做什么用,小德子一问,她点头允了。
如今这两匹素布都裁成了衣裳,一看就知道是给袁含之做的。
卫善迈步进去,魏人秀站在屋,她看见卫善便急问道:“他……他的胳膊当真没救了?”
“太医正在全力医治,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卫善说着坐到桌边,自己抬手倒了一杯茶,给魏人秀也倒了一杯。
魏人秀咬着唇,想救卫善让她见一见袁含之,可又说不出口来。
卫善等她开口,一杯茶吃尽了,点一点床上铺着的布衣:“这是给他的罢?让小德子送去就是,他那院里人口简单,连个女人都没有,寻常烧火做饭都不容易,倒该添两个侍女侍候他才是。”
魏人秀身子一震,她抬眼看向卫善:“我……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卫善看她一眼,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就在魏人秀以为没有指望的时候,看见卫善微微点头,长眉微挑,凤眼含笑:“成啊,你要是走脱了,罪名就是他的,该给袁家的面子已经给了,终归他那只手已经不能提笔了,对二哥没甚用处。”
魏人秀胸膛起伏,眼睛里仿佛能射出寒光来,怎么也不信卫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咬牙忍耐,竟一字未吐,卫善知道事情成了一半,再让她看一看又黑又瘦的袁含之,另一半也就成了。
小德子带着侍女打扮的魏人秀到袁含之的小院里去,袁含之正在床上拥被大睡,小德子对管事和书僮道:“这是娘娘特意赐给袁郎中的侍女。”
魏人秀看年纪不小了,又是已婚妇人的装束,管事只当是赐下来的尚宫,除了宫人,还有烧灶的赶车的,替他添了个齐全,这些人一半的功用是照顾袁含之,另一半就是看着魏人秀。
魏人秀一进院子就见处处都没个章法,她和袁夫人谢氏在一处学几年如何理家,原来在龙门山日子再简朴,处处都是安逸的,袁含之当了官,竟住在这个么小院里,心中酸楚。
等进屋看见袁含之躺在床上,屋里炭盆将熄未熄,被子斜歪着,赶紧上前替他盖被,低下头仔细看他,一时忍耐不住,眼泪就滴在袁含之的面上,袁含之悠悠然醒转,只当天上落雪,胡乱就要伸手抹去,牵动了受伤的胳膊“丝”一声抽着气。
被魏人秀一把握了手:“你快别动。”
袁含之怔住了,怎么也不相信魏人秀会在他身边,怔怔开口:“阿秀?”
第409章牵绊【补全】
袁含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已经有三年多未曾见面了,自魏家写信给女儿,以魏夫人生病为由,将她从龙门山骗到京城起,二人便分隔两个阵营,袁含之偶尔喝醉了还会念叨起那封《休妻书》,里头零零落落的字句就像刻在心上一般。
魏人秀看他的胳膊裹得像个粽子,只当他确是伤得厉害,被他握住了胳膊,也不敢挣扎,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在锦被上。
一面哭一面道:“你这个呆子,别人打仗,你往前冲什么?你又看不清楚,怎么不往后躲一躲。”
袁含之在自己家里走道都还会踩空了阶梯,袁夫人为着自己这个儿子没少费心,他倒不是当真这点路也瞧不见,只是走路的时候在分神,想着诗书,比划着字帖,非得有个书僮跟着,在他后头喊:“二爷迈阶。”
魏人秀隔着窗户听见小书僮脆生生的喊“二爷迈阶”,就知道是袁含之来了,每到这时她便理一理衣裳,拿描好的花样子到谢氏那儿去,两人在回廊上能碰见,袁含之总是先让她过去。
他眼睛一好,鼻子便特别灵,闻得魏人秀身上的香气与别人都不相同,自有一番干净清冽的滋味,她给他做的鞋子袜子,才拿来时也有这味道,兜在袖中密密藏着。
她一去再无音信,等到龙门山都听见消息说永平帝下旨禅位给魏宽,袁含之呆坐片刻,知道魏人秀是回不来了。
还是初春时节,书斋外柳初芽杏初花,袁含之怔怔盯着窗子,片刻便回过神来,书僮还当他是要进京去接媳妇,谁知他鞋子都不穿就跑到外头,与龙门山中几个书生儒生共同商讨大事。
袁含之即刻就要坐起来,魏人秀顺着他的意思扶他,被他一把揽在怀中。
两人从没有这么亲近过,离得最近的时候便是在廊道上擦肩而过,每每这时,袁含之就先燥了脸皮,眼睛盯着脚尖。
魏人秀还曾听见过书僮在厨房里打趣,说二爷这个眼睛,就是二夫人立在他跟前不动都不定能看得清楚,偏还要低个头。
厨房里一阵阵笑语,听得魏人秀面上发窘,谢氏拍拍她的手:“大家这是高兴呢。”
可不是高兴,厨房里人人都笑开了花,灶上的刘厨子还说到办喜宴的时候要大展才干,叫龙门山这些袁家的族亲,尝一尝京城鼎香楼的八大碗。
魏人秀被他搂在怀里,又不敢使力,怕压着他的伤口,原来点滴涌上心头,那会儿也不并觉得有多甜,等真的尝到相思苦,才知道原来的日子当真是裹着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