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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第1页）

――――――――――梅花刚落尽，三两枝xg急的杏花，已经灼灼地挑在雨幕里，嫩白的花瓣托着娇huáng的花蕊，柔和而清新。许是靠着温泉的原因，地热较盛，近湖的几株杏花开得尤其好。一泓乍暖还寒的chun水，映着岸上堆雪繁花，笼罩在轻纱似的烟雨中，chun意盈盈。

巧慧打伞扶我赏了会花道：&ot;小姐，近日你jg神差了很多，经不得雨中久站，回去歇着吧！这花谢了还会开的。&ot;我心中暗叹了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面上却笑应道：&ot;走吧！&ot;进屋子让巧慧磨墨，凝神练了好几篇字，心中的思念方稍缓。手里随意握着鼻烟壶，身上搭着条薄毯静看门外一川烟雨。那天的雨要比现在大得多，他披着黑色斗篷从漫天大雨中走进来，无意中却替我化解了一场冲突。当时彷似未留意的一幕幕，都在一遍遍的回忆中变得无比清晰。我甚至能记起他斗篷内微湿袖口的花纹。

拿起鼻烟壶，细看了一回，再次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未落，心qg却忽似门外烟雨，迷迷蒙蒙起来，三只打架的小狗，一个芳魂已逝，一个幽禁，一个在这里静坐等候花落。

&ot;主子！&ot;沉香轻轻摇醒我道：&ot;主子累了上chuáng歇息吧！这儿正对着风口，容易着凉。&ot;我摇摇头道：&ot;我不困。&ot;沉香看着我yu言又止。我笑说：&ot;有话就直说吧！&ot;沉香道：&ot;要不要请大夫看一下，奴婢看主子最近时常打盹，有时刚说完话，一转头已经睡着。奴婢听说……听说有喜时多眠。&ot;我微微笑了下道：&ot;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qg就可以了。&ot;沉香忙道：&ot;是，奴婢明白。&ot;巧慧把伞搁在门外，手里握着一大枝杏花进来，沉香笑赞了两句，赶着去寻瓶子。我道：&ot;何必呢？还特意又跑一趟。&ot;巧慧笑道：&ot;我看小姐喜欢，摘回来让小姐看。省得立在雨中一站半晌。&ot;我脑中掠过一个同样娇笑着手持杏花的女子，忙挥开，专注地看巧慧和沉香cha花。

身子越来越懒，晚上常常似睡似醒至天明，白天却经常说着说着话就走神，自个什么都不知道。连十四都觉得不对劲，吩咐着请大夫。拖延了几日，终是没有拗过十四，让大夫来看。

换了三四个大夫却都说的是同样的话，&ot;油尽灯枯。&ot;十四由最初的惊怒jiāo加，不能相信到最后的哀悯怜惜，巧慧背过我只是抹泪，一转头还要笑对我。我握着巧慧的手，心内歉疚，她送走了姐姐，如今又要送我走，苦楚非同一般。

手上力气渐小，每天已练不了几个字。思念无处可去，从心里蔓延到全身，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不过是他。离开他才知道我身上满是他的烙印，写他写的字，饮他喝的茶，用他喜欢的瓷器式样，喜欢他喜欢的花，讨厌大太阳，喜欢微雨……

清晨，白茫茫的雾中，胤禛一身黑袍，站在景山顶端俯看着整个紫禁城，我大喜，急急向他跑去，一面叫道-胤禛-，他却一直不回头，而我怎么跑也不能靠近他，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冷漠孤绝的背影。

我又急又悲，正无可开jiāo。巧慧轻摇醒我，一面替我拭汗，一面问：&ot;做噩梦了？&ot;&ot;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ot;我只惦记着离爱可以无羁缚，可恨呢？那是否是更大的羁缚？遗憾呢？那是否会让心日夜不得宁静？

我愣了好一会，吩咐道：&ot;帮我研墨。&ot;巧慧陪笑劝道：&ot;今日就别练了，等明日好些了再写。&ot;我道：&ot;我要写封信，你帮我准备笺纸。&ot;沉香扶我起身，我默默想了会，持笔而书，停停写写，写写停停，大半日才写好。

胤禛：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当一人轻描淡写地说出&ot;想要&ot;二字时，他已握住了开我心门的钥匙；当他扔掉伞陪我在雨中挨着、受着、痛着时，我已彻底向他打开了门；当他护住我，用自己的背朝向箭时，我已此生不可能再忘。之后是是非非，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

话至此处，你还要问起八爷吗？

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从别后，嗔恨痴念，皆化为寸寸相思。不知你此时，可还怨我恨我？恼我怒我？紫藤架下，月冷风清处，笔墨纸砚间，若曦心中没有皇帝，没有四阿哥，只有拿去我魂魄的胤禛一人！相思相望不相亲，薄qg转是多qg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

若曦又仔细看了一遍，封好，在信封上写道：&ot;皇上亲启&ot;

巧慧和沉香忙把我扶上chuáng躺好，我闭眼吩咐道：&ot;请十四爷过来。&ot;话音未落，十四掀帘而进，巧慧和沉香忙退出。

十四坐在chuáng沿，含笑柔声问：&ot;今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ot;我道：&ot;没有，清淡些就好。&ot;十四道：&ot;你不是说小时爱吃阳关的-咯什红-吗？我已经命人去置办。对了，还命人去请会弹胡西塔尔的琴师，估摸着明后日就能到，到时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命他奏给你听。&ot;我笑了下以示感激，从枕下抽出信递给他道：&ot;麻烦爷把这个呈给皇上。&ot;十四笑意微僵，默默瞅了半晌后道：&ot;好的！&ot;我握着他手求道：&ot;要快一点！&ot;十四点点头道：&ot;本来有折子明天要上呈，索xg这就命人一块送走。&ot;说着起身快步而出。

我心下微松口气，开始算日子。这里距京城不过二百五十里，快马加鞭，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程。现在送走，晚上就该到，算富裕些，最迟明天也能到。他下过圣旨不许拖延或晚递折子，那要么明日，要么后日就能看到信了。路上时间就算一天，那我三天后也许就能见到他。三天！

第四日清晨，特意让巧慧帮我穿了旧衣。心里似喜似悲，只是盯着窗外发呆。十四来看我时，被我借口想歇息打发走了。

日头渐高，当空，西斜，我心qg一点点黯淡。当天地拉拢世间最后一缕亮光时，整个人也彻底陷入黑暗中。

巧慧看我直勾勾盯着窗外不言不动，低声问：&ot;小姐是在等皇上吗？&ot;我喃喃道：&ot;他不肯见我，不肯原谅我。他原来如此恨我，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不！他肯定连恨都没有，只是觉得不相关，不关心，不在乎而已。&ot;巧慧捂住我嘴，一面替我擦泪一面道：&ot;也许是有什么事qg耽搁了。朝堂上的事qg很难说，被绊住了也是有的。皇上不会不见小姐的。&ot;我心头忽跳出一线希望，紧握着巧慧手问：&ot;他还是会来的，对吗？&ot;巧慧拼命点头：&ot;会的，一定会的。&ot;又是一天漫长的等待，一分一秒都过得那么慢，我希望时间快一点，让他出现。可紧接着又开始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他还未出现，怎么就已是下午？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出现。

希望升起，但又随着太阳的落去消失。我轻叹道：&ot;他不会来了！&ot;可心中依旧不死心，第三日面上淡淡，浑不在意，心里却一直暗暗期待，当太阳开始西斜时，我笑对巧慧说：&ot;他不会来了。&ot;巧慧抱着我，眼泪无声滴落在我衣上。

红尘再无可留恋，该jiāo托后事了。我笑对巧慧说，&ot;有些事qg要吩咐你，你一定要记牢了！&ot;巧慧哭道：&ot;以后再说吧，今日先歇息。&ot;我摇摇头，开始一一嘱咐巧慧，将绿芜的事qg也告诉了她，巧慧一面落泪一面点头。最后巧慧哭问：&ot;如果十三爷也不来，我该怎么办？&ot;我笑说：&ot;十三爷肯定会来的。&ot;――――――――――难得的好睡，醒来时天已透亮，巧慧看我睡得香甜，眉头舒展了许多，问我穿什么。我道：&ot;那件月白的，袖口绣着木兰花的。&ot;巧慧依言服侍我穿好，又替我cha好发簪，戴好耳坠。我仔细打量着自己，因为脸瘦了，显得眼睛格外大，肤色份外苍白，越发衬得眼瞳漆黑。巧慧看我皱眉，忙替我扑了些胭脂上去，却没什么好转，我笑道：&ot;算了！&ot;倚在她肩头闭上眼睛，巧慧和沉香把我扶到chuáng上躺好，我只觉得累，晕沉沉又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坐在chuáng旁，轻抚我的脸颊，温柔怜惜，心中大喜，叫道：&ot;胤禛，你来了？&ot;十四微愣，应道：&ot;是，我来了。&ot;是胤?，而非胤禛喜悦迅速散去，悲伤没顶而来。

十四笑问：&ot;弹胡西塔尔的琴师来了好几天了，要听吗？&ot;我想了下道：&ot;带我出去走走，杏花已经谢了吧？&ot;十四忙命人用软兜抬我出去。

阳chun三月的太阳暖意融融，我却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十四在一旁边走边说：&ot;杏花虽谢了，可桃花却开得正好。&ot;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一片灿若霞锦的艳红桃花，迎风怒放，恣意燃烧。

下人早已在糙地上铺好毯子，十四抱我下来坐好，让我靠在他身上，静静看着桃花，&ot;好看吗？&ot;我轻声道：&ot;糙色堪绿染，桃花红yu然。&ot;越发觉得冷起来，十四把我往怀里揽了下问：&ot;冷吗？&ot;我微摇了下头。

不知从哪个院落响起了胡西塔尔的声音，沧桑的男子歌声远远传来，时弱时响。我听了会道：&ot;不象维语。&ot;十四道：&ot;倒是奇怪！竟然是首藏歌，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写的。&ot;我低声道：&ot;求你件事qg，一定要答应我！&ot;十四毫不犹豫地说：&ot;我答应！&ot;我缓了口气道：&ot;我不想气味难闻，我死后，立即将我火化掉，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ot;十四未等我说完，就捂着我嘴道：&ot;你要gān什么？化骨扬灰吗？&ot;我喘笑了两声道：&ot;不是的。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却关在紫禁城中一生，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随风而逝多么美！埋在地下有什么好？黑漆漆的，还要被虫子吃。&ot;十四又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古人就这些地方看不开，我眨了下眼睛示意不说了，十四方拿开手。&ot;这是我的心愿，答应我吧！&ot;十四沉默半晌，深吸口气道：&ot;我答应！&ot;一番话说完，已再无力气，静静看着头顶的桃花。十四问：&ot;若曦，如果有来世，你还会记得我吗？&ot;眼前的桃花越来越迷蒙，渐渐变成一团粉红烟雾，越飞越远，只有一个绝不肯回头的孤绝背影越发清楚，我喃喃道：&ot;我会和孟婆多要几碗汤，把你们都忘了，忘得一gān二净。允禵，好好活着，把过去都忘了，忘记八……八……&ot;其时恰巧一阵风过，满树桃花簌簌而落，彷若一阵红雨而下，落得若曦满身都是，月白群衫上点点嫣红。漫天飞舞的绯红花瓣下，允禵纹丝不动地坐了良久，忽地紧紧搂住若曦，头抵着若曦的乌发，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恰滴落在若曦眼角，yu坠未坠，倒好似若曦眼中滴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