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嘉静静看了她两秒,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开始翻看手里的病历本。秦歌挎着小包准备去楼下交钱。
“秦歌。”白启嘉轻轻念到。
已经走到门口的秦歌猛然回头,呆呆看着他。秦爸乐呵呵地:“对对,我女儿叫秦歌。”
白启嘉给她一个白大褂的背影,说:“鞋底粘了口香糖。”
秦歌躲进楼梯间把鞋子脱下来,上面果然粘着一块粉红色的口香糖,她用纸巾抠掉后才敢偷偷吁了口气,单脚站在台阶上眼眶有些热。
下楼取钱,办住院,手续倒是办得挺快,但秦歌却没立刻上楼,而是打了个电话给秦妈,问:“妈,医生查完房了吧?”
“嗯,医生查房还能多久?你办好没有?快上来吧,那个撞了你爸的小伙子来了。”
秦歌一听再不敢磨蹭。住院部在建筑的另一角辟了个专门给医生和工作人员用的小电梯,第一次来住院的人一般不会知晓,小电梯人少,秦歌刚刚上去就是坐的小电梯,可从小电梯出口到病房必须经过医生办公室。
住院部的大电梯不用经过医生办公室,但人多,很挤,几乎每层都停,还有一个令秦歌十分避讳的是护送病患和尸体的横车都得从这里上下。你不知道哪一次会遇上,这是十分靠运气的事。秦歌选择了大电梯,并且十分没有运气,她望着电梯顶,死死屏住呼吸,心中默念《心经》,却挡不住能听见同样挤在电梯里的横车上,那个从工地摔下来腹部贯穿一根钢筋的工人一声声的哀嚎。
整个电梯里都是血的味道,横车冰凉地挨着她的大腿,每一层都有人上下,数字艰难地跳到四楼,秦歌踏出去时脚软得根本走不了。
早知道就爬楼梯了。秦歌虚弱地想,可有些事越避讳就越无法破解,只希望自己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能表现得更好一些。
进了病房,秦歌见到了那个小伙子,很年轻的脸,眼神稚嫩得令人不忍心,听说是个送外卖的,客人催促了才把车骑得那么快,然后就撞倒了拎着小葱的秦爸。
秦歌见床头摆着一袋水果,知道是这小子送来的,秦爸一个劲朝她使眼色,他这人软和惯了,对谁都心软。
“我们出去谈。”秦歌说。
小伙子乖乖跟着秦歌站着走廊上,从远处看这幅画面实在滑稽,男孩有一米八的个头,秦歌才一米六,却负着手昂着头,气势十足,可一开口却是软糯的:“你骑车也太不小心了,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事,我爸还有腰间盘突出,这回躺在床上动不了,我们做家属的很担心,你年纪小,做事不考虑后果,那么多人的菜场,怎么能不注意呢?”
这番话,实在用尽了秦歌所有的台词,往后了,她也不知该怎么说。看面前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乖乖挨训,态度好得不得了,她有再多的责难也说不出口,毕竟她原本就没指望他会回来负责任。
唉……总归还是怪秦爸,把心软这个毛病遗传了十层十。
小伙子掏出一叠钱,歉意十足地说:“姐……嗯,是姐吧?”
秦歌淡淡点点头。
小伙子接着说:“这是我刚刚回去给老板预支的工资,先给你,不够我以后慢慢还,行吗?”
热闹的走廊上,小护士们如纷飞的蝴蝶,每床每床地量着体温发着药丸,秦歌看着那叠钱,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敏,姐,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而且我以后一定会注意,骑车一定更加小心。”
远远的,有个白大褂站在护士站里看病历,身边跟着另外一个白大褂,但这个白大褂却没看病历的白大褂精神,靠在那里扭啊扭的,长了痔疮似的。周围的小护士们红光满面,若有似无地挨近,听长痔疮的问看病例的:“小白,中午咱还吃食堂啊?哎哟我都腻了,咱们去门口那家新开的沙县搓一顿吧!我请你。”
看病例的没理睬,长痔疮的又说:“我们血液科忙出翔了,于主任就是个移动的人型磁铁,每次她看门诊我都累成狗,好可怜哦。”
“狗不能进住院部,你马上出去。”看病例的终于说话,惹得一旁的小护士们偷笑起来。
长痔疮咦了声:“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居然跟我开玩笑?”
看病例的白大褂此刻微挑着眼,淡淡的目光扫过四十四床门外头,有个女孩握着薄薄一叠钱,愁眉苦脸。
秦爸一向爱贫,人又和气,这才住进来多久啊,就和隔壁床聊开了,秦歌进去时正听隔壁床的叔叔说书一样在说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原来秦爸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个,这个王叔叔的工作是每天和洒水车一起给街道洒水,昨天晚上下班前,他站在路旁整理水管,没想到有辆洒水车突然失控朝他冲来,他根本来不及跑就被撞飞了,万幸的是车头卡在一旁的电线杆上,没有把他整个碾过去,但不幸的是,王叔叔的手打在电箱上,等清醒时一只胳膊也没了知觉。
秦歌听着就觉得害怕,小心翼翼抚了抚秦爸小腿上的石膏,秦妈问她:“小陈呢?”
秦歌说:“他老板一个劲地催他回去上班,我让他先走了。”
秦妈看她脸色不好,问:“怎么了?不舒服?”
秦歌摇摇头,她让妈妈把钱收好,问刚刚医生查房是怎么说的。秦妈一拍手:“哦对了,你快去白医生办公室再问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