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是自己被封为四海水君前一日,他那时候还只是掌管着西海水域的水君,临行前苏陌叶以茶代酒,算作告别。
瓷白的茶盏里盛着淡绿的茶汤,上面还浮着三片嫩绿的茶叶,他也不用茶盖去拨弄,只用嘴吹了吹,抿了一口,等着苏陌叶挑起话头。
苏陌叶果真就开口了,捉着的依旧是个老话题,他一边用茶汤洗茶具,一边揶揄道:&rdo;三殿下为西海之事,离了九重天将近万年,此去,大约有人欢喜有人忧了。&rdo;
他懒得打断苏陌叶,又抿了口茶,算是同意。
苏陌叶继续道:&rdo;西海一干女仙仙娥的心已碎了一海,可天上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为殿下心碎呢。&rdo;
他放了茶盏,手中折扇在茶盏上敲了敲,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半真半假的回答:&rdo;也不知,天上能否有谁等着让本君心碎。&rdo;
说完这话,他同苏陌叶相视一笑,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实在是不高。
第二日,他在凌霄殿领旨受命后,约了多年未见的二哥桑籍君在瑶池边下棋,算是个叙旧。
可他到的早了。
被前几日的阴雨折磨够的瑶池芙蕖趁着日丽风和拼了命的竞相开放,他一边看一边选了个下棋的佳处。
以水为介,他用瑶池水搭了个棋台,虽然看上去是个简单的活,可但凡有一些常识的仙都知道,能这么随意摆弄瑶池池水,修为法术定是不凡。
棋台搭好,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侧身欣赏的时候不经意对上一双明眸,眼神里是惊呆讶异,还有一分失望。
他觉得有趣,从他出生开始,从未有那个女子见到他的眼神中会带着失望。
眼睛的主人一身淡黄长裙,群角被双手提着,露出一段白皙的脚踝,赤着脚站在几步开外,脚上还沾着水珠,身后留下一串湿答答的脚印。
他看着她小巧标致的脸,自觉的先开口道:&rdo;仙子你是……&rdo;
可方才还呆立的小丫头眼神忽然定格在他腰间,他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松了裙角光脚蹭到自己跟前,一把抓住自己挂在腰间的玉牌,笑嘻嘻的问道:&rdo;看你这一身衣裳,品阶挺高的么,从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一处的仙?&rdo;
他看着她眉眼弯弯是笑脸,一时半刻竟想不到何时的词来回答,憋了半天,才回了一个:&rdo;哈?&rdo;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他从他二哥口中晓得他叫做长依。
那日分手后,他回到元极宫,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许久,也记住了同桑籍下棋时候她那张气鼓囊囊的小脸。
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他再回忆起过往,突然想到了自己半开玩笑的那句话。
&rdo;也不知,天上能否有谁等着让本君心碎。&rdo;
遇见的时候他没料到,就是眼前瞪着眼睛光着脚的漂亮小花仙,就是她,他将自己的一颗心甘愿奉上,纵是碎,亦无悔。
连宋(中篇)
那几年,他总是会遇见她。
这样的遇见,初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论是从前在西海,还是此刻的九重天,总是别人粘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一些,他从来没有刻意的去留意过谁。
过去,他已经习惯于身边的花红柳绿,可是那几年,在那些从他身边匆匆而过的女子中,似乎有谁俏丽驻足,只不过,他抛却那些几乎记不真切的艳丽容颜,遥遥看去,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而已。
她总是望着他,而他不是他。
瑶池初遇时,他只是觉得她有趣,可近来越发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同。
仙途迢迢漫长,他将自己的路途走的颇有了些红尘味,情场上举手投足间的那些小动作已被他修炼得很精湛,有多少女子,只因他一个回首的背影抑或是潇洒摇扇的动作便对他情根深种。可是,在同她的那么多次遇见中,这些使惯了的小伎俩仿佛没有平日那么好用了一般,她好像总是在寻觅着什么,总是不会真正的去瞧一瞧他,不知他和她之间,究竟事差在哪里。
在&ldo;情&rdo;字一事上一向都很通透的他,用了好些个晚上总结自己的失策,就着朗朗月色,他思忖着,从他踏进红尘的第一步至今,遇到的美人里,她既不是最美的一个,也不是性子最好的一个,甚至脑子也不是很灵光的样子,不然也不会小祸不断,时时要他暗中费心个几次。
而这些费心她自然事不知道的,而他也不一定要每次都出手的,可是却总被他撞上她闯了祸手足无措的小心模样,看着她有些惊慌的小眼神躲躲闪闪的时侯,像是有什么不软不硬的击中他那个万年都不会多跳一下的心肝,他忍不住出手,他舍不得不出手。
这位天族的三殿下,自以为勘破情关多年,将情爱之事玩弄于股掌,方不知,遇到这种不晓得哪里好,却挪不开目光的人之时,方算将将走进情关。
在她身边,他的日子过得有些糊涂。
譬如有一次,平日里同他很要好的太晨宫那位尊神应了西方梵境三曼多跋陀罗之约,爽利的放了自己的鸽子,他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太晨宫外的芬陀利池处,站在池边跟他通报消息的是太晨宫那位衷心耿介的重霖仙官,仙官一脸愧色,语气深沉的抱歉着,他听了面上自然是笑着受了,私下里却揣测,东华要是晓得你摆出这么个神情,不知道会把你拍到哪个山沟里去。其实,同东华相识多年,他对东华的此类行径已经很习惯,手中倒提着自己顺手的折扇,挥手遣了重霖之后,慢腾腾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