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眸中意
留民街是条老街了,沿街处处繁华,毋须夸大。繁华带来的烦恼是嘈杂,不管听向何处,都是叫嚷催促、讨价还价。偶尔吹阵风来,也不期许它能将这鼎沸人声给吹散,它能自远处带阵桂花幽香来已实属不易。这儿的人心都是火热热的,连带着这踏不碎的铁地也是。它散发着热气,是在与烈阳置气,却焖烧了黎民。把他们都烧透了。
空气中凝结着的是凡夫俗子的叹息与燥热,黄包车夫脖上随意搭着的粗布汗巾随意甩甩,便是一场不解暑的雨落。那新来的车夫,不要命地泄着气力,正拖着车撒开腿狂奔。身后坐着的,不知哪家的女士,戴着浅咖蕾丝帽,只露出艳丽红唇。她似乎很焦急,隔三差五地催促着叫车夫加快速度,简直是把被汗浸湿的肉体凡胎当做汽车使了。
侬怎么这样慢,没吃饭呀?早知道就不上侬这破车。
车夫面上不作声,心里却不是滋味。只觉得黄包车夫生涯驮的第一人便如此不把自己当人,那今后又该如何是好。她那一声声催促都像是用马鞭抽打他的自尊心上。他把心一横,在女人的疑惑与呵斥声中渐渐放慢速度,最后终于在一个角落将车停下。
您下来,不载了罢了。他宁愿不载了。
他放下车杆子,用汗巾擦了擦汗,兀自走到一旁坐下。摘下草帽,以帽代扇,状似悠闲。他脸红红的,是快要被晒黑的先兆。皮不糙,是个书生气质。他如此一出,显然是已做好面对这个女人张牙舞爪冲他唾骂的打算,白驮她半路,他也不打算管她要钱了!
见他决绝的态度,女人也只得用眼神剜他一眼后愤然离去,让这新车夫没想到的事,这个娇蛮的女人竟然把钱给他了,虽然是狠狠砸给他的。
他紧紧攥住这不该得的钱,眯着眼望着太阳。片刻后他在与烈阳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转而又发起了呆。鼻子突然痒痒的,还隐约有缕淡淡的香,轻嗅了嗅,心想着是桂花。
梁媛所上的女子学堂里里外外树木繁多,桂花树也占了不少,巧的是在她们的宿舍楼下便有一棵,年青的女儿们常在树下的木桌吃点外带的葱香烩面、淮阳汤包、黄桥烧饼等带劲的玩意儿。这棵桂花树看着有些年纪了,给人一种沉稳又慈祥的亲切之感。燥热的风拂来它也不恼,反倒毫不吝啬地洒些桂花好叫它捎去给远方喜爱桂花的亲人。
梁媛向来闻不得桂香,她觉得闻久了腻得慌,连头也会连带着变得晕晕沉沉起来。但在女子宿舍呆久了,她闻不得也得闻得,眼下她便坐在这树下,捧着书看着,被层层树叶筛过的微光洒在她的背上、发顶、书页,落下了几分恬静。今日学堂放假,宿舍楼里陆陆续续地走出几名同学,有些还着着蓝布衫黑布裙,有些则打扮精致,抹了头油卷了发,还换了靓丽的旗袍,将青春少女美好的肉体紧密地包裹着,走起路来侧面开叉的地方那着了丝袜的大腿若隐若现,有着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梁媛倒没特地换上什么亮眼时装,只是将头发梳得比往常更整洁,发尾比往常更郑重地用红绳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虽瞧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但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青春靓丽感。她时不时从书中抬起头,迎着挥洒的阳光眯着眼,带着丝慵懒和由内而外的雀跃,旁人都瞧得出她心情极佳。她眼下是又期待又紧张,甚至能听见胸腔内怀揣着的那颗心正扑通扑通地跳着。
你干甚么呢?
郝方铃提着吃食来,将手中的晨报扔给了梁媛,把她从自我神游中拉回。
你看看,所谓狎昵之风也不过如此了罢!近来教书先生没事就会扯着那些个名流圈暗讽,捎带着同她们唠了许多以前才貌双全的名妓。
梁媛接过晨报瞧了瞧,硕大的商会谢二爷夜会百乐门女郎字样映入她的眼帘,针扎般刺入她方才还激动不已的心。她装作不甚在意地将报纸又推回给郝方铃,转而去瞧她带了甚么吃食。是些蜜饯,瞧着不错,但她无心去尝那口甜。
你怎么不吃?你不是就好这口甜的么?她自个儿掐了颗蜜饯送入嘴里,砸吧了两下,觉得甚甜,甜得发腻,叫人下不了第二嘴,盯着梁媛那因上了火而起了泡的嘴角又道:你上了火气,我特地没买带火气的呢。
梁媛闻言舔了舔唇,兴致仍不高,但还是笑着回道:那你分些给我带回去。说着便分出小半份揣进了兜里。随后二人东一嘴西一嘴地说了会闲话,无非是些女儿间常聊的话题。
听说你弟弟就在隔壁学堂念书呢?郝方铃突然颇为神秘地凑近了些,眼眸扑闪扑闪泛着光,那一副掩饰不住的喜悦模样,好似生了横财般。
怎么了?梁媛平日里会时不时抽空去探望弟弟梁仁,被人瞧见也不奇怪,但被郝方铃如此打听反倒变得奇怪了起来。
那下次你去看你弟弟,也带上我罢!
梁媛狐疑地看着她,愈发觉得不对劲。
我表哥来啦,就在隔壁学堂。
梁媛稍作思忖,想来她表哥在她心中地位定然不俗,光是说起他来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欢愉雀跃,若此举今后能成就某段良缘,她梁媛当然乐意成全。
可以是可以,但哪有平白无故捎你去的理?梁媛撇了撇嘴,露出浅浅梨涡,分明是有意逗她。结果不仅没讨来便宜,还被人给捏了把脸。
这么些蜜饯还不够你吃么!
你瞧瞧你,这是求人的模样么。说着梁媛捏起一旁的蜜饯尝了起来。她家道中落后唯一改不掉的便是这口甜,平日里吃不上洋点心,于是爱上了蜜饯,这蜜饯吃来也丝毫不输那些个洋点心的。二人又嗅着桂香沐着阳光说了一会话,到临走时梁媛盯着郝方铃手边的报纸瞧了又瞧,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夺了来,顺带凑近了些啐她:就爱看这些个风流事。
要你管!郝方铃嬉笑着回骂,扬手要打她,梁媛转了个圈就躲开了。她最爱梁媛这啐人的口气,一来梁媛本就嗓音清脆,好似故事里歌喉婉转的莺。二来她性子温婉,怎样骂人都带着娇嗔之气。同市井泼妇啐骂人不同,一个泼辣到极致,一个娇气到极致。听来也不叫人觉得别扭,反倒惹人怜爱至极。她没事就爱惹梁媛来啐她,经常叫梁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于是这个时候又会骂上她几句你说怪不怪,竟这样爱讨骂,像个不要脸的赖皮。
作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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