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下的宫女掀开篾帘,梁都知没急着进,倒是颇为关切地问:“姑娘这些日子如何?睡得好吗?进得香吗?”
宫女脆生生答:“一切都好。”
梁都知站前门前微抻了抻头,依约可见那薄绢屏风后倩影憧憧,他摁下心头骤然浮起的怜悯,拔高了声调:“奴求见姑娘。”
寝阁内安静了须臾,自屏风后绕出一位女官,二八年华,容色秀丽,噙着得体的笑,躬身迎他:“中贵人请。”
鱼郦昨夜睡得不好,梦魇连连,惊醒后正心悸,便听见一阵轰然坍塌的巨大声响,女官隔着窗轻飘飘地向她禀道:“没什么,只是院内的海棠树被风吹倒了,姑娘不必惊慌,明儿叫人来清出去就是。”
鱼郦没说什么,仍旧躺倒下,但后半夜却再没睡着。
晨起的时候,女官来给她敷妆,一边笑盈盈夸她气色好,一边往她眼周盖了厚厚一层蔷薇粉。
梁都知还在屏风外等着回话,鱼郦让宫女赐了一瓯热茶,梁都知道过谢,饮过茶,才把一直揣在怀里的画卷奉上。
“这些是第三批入京向新帝朝贺的地方官员,皇后娘娘说让拿来给姑娘瞧瞧,可有能入眼的。”
画卷在鱼郦面前徐徐展开,老少胖瘦,套着各色的官服,鼻眼面容勾画得极为细致。
她看得极慢极仔细,直至图穷,她不无遗憾地摇头。
梁都知轻叹:“奴就不打扰姑娘了,外头有些物什,是皇后让捎给姑娘的。”
鱼郦起身,隔着屏风躬身鞠礼,“烦请中贵人替我谢娘娘。”
梁都知道:“姑娘不必客气,官家和娘娘都惦记着姑娘,也都打心眼里希望这事能尽快有个了结。”
说罢,他轻扬了扬手中团起来的画卷。
鱼郦垂眸,不再言语。
外厢的雨早就听了,只不过檐上积了些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砖上。
梁都知抱着画卷迈出院子,才将梗在心底那口浊气轻轻吐出来。
小黄门是刚刚净身进宫的,十几岁的少年,天性烂漫,从别处听得几句谣言,早对春熹殿这位好奇,眼下逮着机会,按捺不住,悄悄问:“真要让她嫁人啊,这谁敢娶?”
梁都知懒懒斜睨他,打起官腔:“人家是相国千金,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哪个配不上?”
小黄门吃瘪,蔫蔫低下头,头顶当即挨了一计爆栗。
“某家可跟你说,那事是个忌讳,你若是觉得脑袋在脖子上顶腻了,就由着你那条舌头瞎得吧。”
时入深秋,寒风萧瑟,把御苑里一潭荷花池吹得波漪横皱,一众内侍在秋风凄清里缓步而行,回崇政殿复命。
内侍走后,鱼郦歪在绣榻上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被青栀拉起来去用早膳。
早膳很丰盛,汤羹肉糜淅淅沥沥摆了满桌,四五个女官围着她伺候膳食,就是宫里嫡出的公主,也不过就是这排场了。
新帝仁善简朴,四海归心。大魏朝建立之后,并未大肆屠戮前朝宗亲官宦,局面很快稳定,如今海晏河清,自是一派新朝气象。
就连鱼郦这个“前朝旧人”也能被善待。
这么想着,她脸上浮起一丝嘲讽,放下筷箸,起身坐到了妆台前。
她穿了一袭簇新的八幅妆花缎褶裙,染缬海棠花,袖角裙裾有绡金刺绣的云纹。裙子早就裁好,一直存在箱笼里,今晨拿出来要穿时,才发现裙子的腰部已有些宽大,不合身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