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唬了一跳,一叠声说对不住,&ldo;奴才瞎了狗眼,一下子没认出小佟大人来,您千万别见怪。您稍待,这就打发人上里头给王爷传话,您坐吧,歇歇腿儿。&rdo;
她没心思坐,只想赶紧办完了事好离开这里。白天来惹人注目,夜里来又觉得不方便。说实话豫亲王人品真不怎么样,和他单独相处她也有些惧怕。可既然到了这里,再提心吊胆也得装得镇定。她负手向北看,离大婚只有五六天工夫了,该张罗的都已经张罗起来,檐下的彩画是新描的,门窗上的菱花重上了红漆,这大宅邸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来。
哈哈珠子跑得飞快,到跟前打了个千儿,&ldo;王爷在书房呢,请小佟大人随奴才来。&rdo;
颂银跟着过去,豫亲王的书房有好几处,二进、三进和花园都安排了地方。这回是在花园,上回钓鱼的池子以北有个独立的水榭,翘脚飞檐的,看形制有点像圆明园的远秀山房。所以这人的野心是无处不在的,什么都仿着帝王别业来,也真不怕人弹劾。
哈哈珠子挑灯照亮甬道,要上台阶时把灯笼垂得低低的,请她小心脚下。颂银抬头看,水榭前的气死风蒙着水红的绸子,灯火摇曳,照亮湖中的倒影,仿佛某个山野孤寺沐浴在斜阳里,有种诡谲而艳qg的味道。
她跟过去,上了迂回的廊子,将到门前时高声通传,&ldo;主子,奴才颂银求见。&rdo;
一个人影逐渐移过来,起先是模糊的一团,慢慢凝结,有修长的轮廓,束着端正的发冠。把门开开,夜风灌进书房,chui得他两袖鼓胀,有一瞬她以为他会被带飞,飞到九霄云外去。他没什么笑模样,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让到一旁。颂银行了个礼,心里虽然打鼓,还是进去了。他踅身,反手关上了门。
&ldo;夜奔?&rdo;他上下打量她,穿着下人的一裹圆,她是个小姐,却从来不娇滴滴,大事上豪慡得像个爷们儿,佟家真是出妖怪了。他微偏过头,留了个自认为最好看的侧脸给她,&ldo;来见我犯得着这样打扮?是怕容实误会?还是怕坏了自己的名声?&rdo;
颂银没怎么看他,光盯着自己的脚尖了,说不是,&ldo;我是受我阿玛的令儿,来给主子通风报信的。&rdo;
他挑起眉,哦了一声,&ldo;通什么风?报什么信?&rdo;
颂银把路上编好的话又复述了一遍,&ldo;您知道陆润受老佛爷责罚的事儿吗?皇上因此恼了,不叫众王爷随意出入慈宁宫,昨儿宣了内阁大臣,命他们收集主子罪状,打算拟本上奏,好借机处置您。我阿玛得了消息,连夜派我来给主子提个醒儿,请主子留神。万岁爷要是下定了决心,恐怕对主子不利,主子当早做准备,以防不测。&rdo;
他的神qg淡然,并不显得意外,&ldo;难为你阿玛,眼里还有我。你们为皇上当着差,这么要紧的事儿怎么会来告诉我?&rdo;
颂银拿出全部的热qg来,以表现得万分忠诚,趋前一步拱手道:&ldo;主子明鉴,我们佟家世代掌管内务府,这是太祖皇帝给的恩典。历来镶huáng旗都是皇上亲军,我们替主子效命,绝无二心。可这辈儿委实怪诞,镶huáng旗旗主不是皇上,不瞒主子,我们夹在中间,有时候的确左右为难,可奴才和阿玛有分寸,主子和咱们才是心贴着心的。不说旁的,就说皇嗣的事儿上,奴才和阿玛甘冒满门抄斩的危险,也为主子扫清前路,奴才们肝脑涂地向着主子,主子还信不得咱们吗?&rdo;
他听了沉默下来,半晌轻轻一笑,&ldo;可以为主子死,就是不愿意嫁给主子,这是你处世的道理,真是奇得很。&rdo;
他扯到这上头来,颂银一时语塞,身子自发矮了三寸,赔笑道:&ldo;我来和您说正经事来着。&rdo;
&ldo;爷要娶福晋,难道就不是正经事?&rdo;他瞥了她一眼道,&ldo;你报得晚了点儿,我昨儿就接到消息了。不过你能来,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至少你们没bi我动手开革你们,算你们识时务。&rdo;
颂银心头突突直跳,看来这趟是来着了,也许皇帝的病势他已经知道了,但不管他提不提,自己必须一味装糊涂。自发的投奔和迫不得已的投奔是两回事,发现靠山要倒才临时决定调转方向,这样的忠诚有几分真?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ldo;主子最体恤奴才,我们在内务府,原就不管朝中大事。也是我阿玛和谭瑞说闲话时,谭太监不小心透露出来,我们才得知的。这不一得消息就上主子这儿来了,也许晚了点儿,但佟家对主子的心天地可表,主子您要瞧真周。&rdo;
他颔首,&ldo;瞧明白了,还算有心。&rdo;
她讪笑了下,&ldo;主子圣明烛照,奴才唯恐主子吃了暗亏。王府四周围有暗哨盯着,我没法儿,换了这身衣裳来见主子,主子恕我唐突。&rdo;
他看她的眼神软乎了点儿,&ldo;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虽是女人,但这份胸襟,爷也佩服你。&rdo;说着顿下来,带着揶揄的口吻问她,&ldo;上回不是中了邪吗,又是见鬼又是摔跤,几天没见全好了?&rdo;
她jg神一振,&ldo;我听说主子有难,一下就痊愈了。&rdo;
他哈地一声,&ldo;敢qg爷真是代天巡狩,还管驱鬼。你放心,这回的难不算难,这点子手段爷还抵挡得住。&rdo;他背着手长长叹了口气,&ldo;你说的,好奴才难得,等将来给了别人,还能不忘初心吗?眼下局势是这样,我和皇上势不两立,你和容实何去何从?你我是知道的,毕竟佟家还在镶huáng旗,翻不出爷的手掌心。容实呢?他是外八旗的人,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你们各为其主,将来是个什么说法?&rdo;
颂银忙道:&ldo;我今儿来,其实也是为容实表明心迹的。他如今升领侍卫内大臣,领了整个紫禁城的驻防调度。上三旗的侍卫里头,镶huáng旗贬至太和殿以南,太和殿以北只留正白、正huáng二旗。正白旗是汉军旗,都是他的人,主子大可放心。再者……&rdo;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要算计到郭贵人了。这个当口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最重的筹码,她原想保护他们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拿他们冒险。可现在是到了绝路上,她要保住容家,就得把他们推出来。她心里也煎熬,有禧贵人的前车之鉴,她真的一千一万个不qg愿。然而人活着,总在不断的取舍。也许她是自私,为了自己的幸福舍弃他们。如果单是自救,她不会动他们,但容实在跟前,她别无选择,她必须为她爱的人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