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叟攥着缰绳,心中忍不住在想:周玦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宫中赴宴,是在大宴宾客,是在青楼流连买醉,还是在府中暗算筹谋?
不管如何,他此刻定然不曾想起一个萍水相逢,连名姓都无的江湖人。
满腹愁肠地走出百里,突然有留在周府的下属来追,说是周玦想要见他。
忘尘叟那一刹那简直无法抑制心中的欣喜,立时换了匹快马,一路风尘地赶回长。
当凛咧寒风刮过耳畔,浑身上下却依然为热血而沸腾时,忘尘叟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心‐‐此番不管周玦为何召他回去,他都一定要告诉周玦一件事。
江湖路险,死生无常,他不想哪日若有个万一,周玦什么都不知。
他叫陈允怀。
北疆之事,牵扯之广超乎忘尘叟所料,更为紧要的是,此事竟与当年陈叔远案颇有关联。
他可以藐视滔天权势,他可以漠视涂炭生灵,可唯独不能无视灭门之恨。
戴久了面皮,就连沈秋暝这般的亲近之人都以为自己当真潇洒忘尘、置身事外,可鲜有人知,愈想忘就愈是难忘。
或许有一人懂,可那人纵然懂了,也并不介怀。
毕竟那是个翻覆风云、颠覆乾坤的人吶,放在他眼内的,只有兴旺百年的宗族、自幼辅佐的君主、同登台阁的挚友、不知所踪的幼弟、爱恨交织的秦决,哪个不让他机关算尽、夜不能眠?
如何就能为他这般的江湖草莽人物挂心?
想通了这层关节,忘尘叟反倒释然不少。
逢场作戏也好,一时兴起也罢,周映现下还能与他调笑几句,已是看得起他,待到大仇得报,那时周玦兴许也无事再相求,他也许就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了吧?
于是忘尘叟与周玦道别时,并无太多不舍,而这一路甚至还能时时给周玦捎带些东西,俨然一副不甘寂寞模样。
其实他哪里想了那许多,只不过是想给久居朝堂的周玦看看塞外风景,如此而已。
直到那日,他不得不前往突厥大营,此去极有可能便是有死无生。
他给沈秋暝留了封书信,请他若能腾得出手,来得及便救上一救,来不及就去收个尸,好歹算是相交一场。
又给信得过的下人交代了后事,最终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大营看一眼周玦。
横竖他早已孑然一身,再无其他挂碍。
可他再次见到的周玦,却被梦魇折磨得人事不省,哪怕在梦中也在不断念叨着几个名字,独独没有他。
忘尘叟扮作一个肥头大耳的医官,静静在一旁陪他,心里生出无尽的疲惫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