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件粉红色的旧毛衣。
时暮瓷脑子“嗡”了一声,她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准确的说,这是一件粉红色的“新?毛衣”,毛线上的花色经?纬告诉她,这件毛衣,没被穿过。
“你们不知道?我这个耳朵是怎么聋掉的,有一年赶集的来放电影,我看上了一件粉红色的毛衣……”时暮瓷脑海里浮现出奶奶的话,她曾经?一遍一遍讲述关于她的往事,可是没人认真听过,甚至没人信过,奶奶说,她十七岁就嫁给了爷爷,从十八岁开始生孩子,她一生没有来过月经?,到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奶奶说,那时候的女人,生孩子前?一天?都?要下地干活,她生了这么多孩子,连月子都?没有坐过,现在的生活真是好啊……时暮瓷只能通过这件粉红色的旧毛衣,依靠七零八碎的记忆,拼凑起奶奶漫长无垠的一生,暮瓷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爷爷去世得早,时暮瓷挣的第一笔钱,就是给奶奶、外爷外奶每人买了一件衣服,后来网店稳定,暮瓷每年过年都?要给他们买新?衣服。奶奶的衣柜里有好多没穿过的新?衣服,根据当地习俗,这些衣物?都?要烧掉,或者扔进坟茔里,叔叔们觉得烧掉太?可惜了,放在家里又忌讳,就选择扔进沙滩里,说如果有拾荒的老婆婆拣去,还可以穿。
最后,奶奶所有的衣服,连同那件粉红色的旧毛衣,一起扔到了奶奶的坟附近。
时暮瓷在乡下一共住了三天?。
这几天?她妈妈和几个婶婶们的眼睛都?肿着,回城的路上,她妈妈终于有机会和她说话,“听芳你舅舅说,有位男同事和你一起回来的?男朋友?”
“不是,就是一朋友。”
“什么朋友,这么远,还专门陪你回家,请到家里来坐坐。”
“不了。”时暮瓷情绪不高。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她以为梁惟也走了,回到城里,暮瓷给他打了电话,才知道?这三天?他都?住在小镇,知道?她忙,梁惟也也没联系过她。
小镇上的年味很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采办年货,梁惟也出来逛过一次,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一开始觉得吵吵闹闹有点?烦,慢慢的看多了,也觉得挺有意思,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梁惟也见到时暮瓷,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儿?肿,可能这几天?哭多了,梁惟也搂了搂她的肩膀,“节哀。”
时暮瓷点?点?头,“您怎么没回去?”
“快过年了,陪陪你。”
时暮瓷情绪不高,没说什么。
家里有人过世,逢年过节,三年之内不能贴对联,放鞭炮,所以暮瓷家里没多少年味,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活着的人总要活着,时暮朵上了很多补习班,除夕那天?,钢琴补习班要去广场演节目,奶奶的事情耽误了排练,眼瞧着第二?天?要上台了,时暮朵的钢琴还没有调音。
临时没找到调音老师,时暮瓷随口在梁惟也跟前?说了一句,梁惟也说,他可以帮忙。
“您还会钢琴?”暮瓷惊讶。
梁惟也笑笑,“也是小时候学的。”
“可是——”
“就说我是你找的钢琴老师。”
梁惟也知道?她的顾虑,主动提出方?案,燕京城里的梁爷,主动放下身段,去帮她妹妹修钢琴,时暮瓷有点?儿?不好意思。
大过年的,时暮朵那边找不到老师,时暮瓷最后还是带着梁惟也去了小叔叔家,叔叔和婶婶倒没太?在意,暮瓷赶紧将梁惟也拉到了时暮朵房间,搞得跟偷情似的。
时暮瓷拉过时暮朵,又在教?她别乱讲话。
梁惟也看着小姐妹俩笑了笑,过去看钢琴,看着梁惟也坐在钢琴前?,时暮瓷有点?儿?意外,她从不知道?梁惟也还会弹钢琴,梁惟也试了几个音,拿起扳手打开琴盖,认真看调销和琴键,钢琴调律挺难的,梁惟也音准好,都?没用上调音器,不到一小时就调好了,梁惟也随手弹奏了一段试音。
几节音符从他修长的指尖流淌出来,只有一小段儿?,时暮瓷却看着他的侧脸发怔,暮瓷恍然意识到,她从没好好了解过他,“好了,来试试。”
时暮朵去试音了,她弹的曲子还有点?断断续续,和刚才梁惟也弹奏的片段天?差地别,趁着时暮朵在攻克音节,梁惟也偷偷站在时暮瓷身后,笑着说了句土味情话逗她:“琴会走调,我不会走掉。”
时暮瓷脸一红,生怕叔叔婶婶进来,赶紧转移话题,问他刚刚弹了什么曲子,梁惟也说没名字,他临时编的,时暮瓷又问有没有词?梁惟也想?了想?,笑着说:“刚刚有的。”
“什么?”
“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暮瓷假装没听懂,笑他,您作词的能力?可远不如即兴创作。
除夕那天?,梁惟也和时暮瓷一起去看了时暮朵的表演。这个春节,梁惟也没有回燕京,在这座并不知名的西北小镇上,他和时暮瓷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新?年,那年除夕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一段悄无声息的过往,等待着被时间湮灭。可能时暮瓷也怕被遗忘,她在次年做了一款大衣,取名叫:十二?月三十一日见雪。她和我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开场白是: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很寻常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