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两眼,收回目光,低头瞅瞅自己手腕上的玉钏,两相对比,黯然失色许多。
到老夫人那里,莺莺燕燕围了一群少女,脱脱一进来,少女们下意识地朝她身上扫了眼。脱脱知道谁也没她好看,眼皮上那两道薄褶简直要飞鬓发里去了,她挺直腰背,步伐轻快,活色生香的小美人把梅枝往老夫人身边一奉,婢子接了过去。
“仙惠,你来帮我插瓶。”老夫人笑吟吟点那位白玉镶金手镯少女名讳,脱脱忍不住去瞧,老夫人介绍说,“这是清河崔家的女郎,崔仙蕙,父亲是翰林院学士、中书舍人崔皓。”
哎呀,原来是中书舍人家的女郎……那又有什么了不起?我阿爷如今是政事堂首相文抱玉呢,将来,我的夫君还是相公。脱脱一丁点都不羡慕她,但她拿剪刀的姿态好优美呀,玉手一抬,有暗香盈袖,分不清是梅香还是她身上的熏香。
几刀下来,累赘顿去,独留清寒绝艳的孤芳红梅被插进口小肚大的玉壶春瓶里,一步有一步的讲究。
少女们围看,嘻嘻笑着请教崔仙蕙,一会儿吟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一会儿念着“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一群人,凝眉含笑,捻带掠发欣赏着寒梅品头论足。崔娘子脸上露出矜持温和的笑意,给人指点了一番。
脱脱也凑上去,竖着耳朵听,暗道我聪明上手快学会了回去就把我的房间插的又香又清又别致。
听众人夸赞崔仙蕙,她跟着笑盈盈附和,一双眼,鬼使神差的,总想停在对方身上,把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品鉴了个遍,谦逊问道:
“崔姊姊,我想请教你,是不是插梅花的瓶子就得用细颈长瓶呀?”心里想的却是我看佛寺的净水瓶就不错哩!
崔仙蕙含笑细致回答了她,末了,看看她乌油油的一头秀发,说:“你头发养的真好。”
脱脱心中得意,但不好表现出来,也装作矜持:“崔姊姊的镯子真好看。”
没过多大会儿,颜料备上了,崔仙蕙要给老夫人画窗台上那盆水仙,翠袖黄冠,冰肌玉骨,众人都说崔女郎就像这水仙花呢。脱脱听了,忙不迭去瞄水仙,暗道哪里有牡丹芍药美丽呀?
崔仙蕙作丹青,余者或聚、或散,问起脱脱擅长什么,她想也不想,露出一口洁白牙齿:
“我能……”眼珠子一转,改口说,“我会八国藩语,饮剑南烧春千杯不醉,还能打双陆,你们谁要是能赢得了我,我给你们劈叉。”
少女们矜持疑惑地望着她。
脱脱索性舒展了下身体,开腰压腿,柔韧的身姿袅袅娜娜飞舞一圈,轻松劈开双腿,嘴角一翘:
“呶,就是这样。”
寇乱后,长安风气略变,养在深闺们的少女不像从前豪气,打马球的都少了,见脱脱如此,神情意味深长小声交头接耳起来。这么看她片刻,见脱脱像是反应迟钝,依旧眉目带笑嫣然百媚的,少女们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那目光脱脱懂,佯装不知,欢欢喜喜爬起来,见人凑堆不知在说些什么,插不进话,暗暗思忖着还是阿蛮和李姊姊好,她甚至都想念起西市的小五和老板娘了。
宴会散了,脱脱从文府出来,少女们各自上了自家早早等候的马车。“砰”一声,屋檐下倒挂的冰锥水晶般破碎一地,脱脱捡起半根,舌头一伸,飞速舔了一口:呀,好凉呀。
她不急着回谢府,跑东市逛了圈,买两只净水瓶回到谢府学着崔仙蕙把梅枝咔嚓咔嚓修剪了,插进瓶子,左看右看,十分钟意。等谢珣从宫里来,听到下人们的禀告,脱脱赶紧起身。
谢珣在换衣裳,早对她冒冒失失一通乱闯习以为常,她还没问,自己先开口了:
“白氏和郑猪儿在魏博恐怕胡作非为过了头,那些骄兵悍将,怎么会甘心被妇人家僮控制,孙思贤已经被推举为新留后。”
脱脱无聊立在屏风旁摩挲他换下来的袍子,眼皮一翻:“你说孙思贤这个人心向朝廷,他接了帅位,会不会出尔反尔呀?”
“他还没接,只是暂领军务,但已经和魏博将士们约法三章,要他做留后可以,但要守天子的法度,请吏于朝。我看,魏博的事情前途光明。”
朝廷跟成德这一仗打的焦头烂额,颜面尽失,魏博却不知不觉变了天,成阴霾新年里一抹不多的亮色。延英殿里,皇帝也露出了罕有的笑容,在文抱玉等人的力劝下,把学士们又召进了殿内议事。
脱脱闻言,绕到屏风后一把抱住正在束腰的谢珣,仰起小脸:“真好呀,阿爷和夫君在魏博经营的心血没白费。”说到称呼,她拿腔捏调的,故意抛了个媚眼,谢珣紧搂住她腰不放,很显然,他也很是振奋,嗅到她身上梅香,嘴唇逗弄她小耳朵:
“再喊一遍。”
脱脱扭了扭身子,装作不知:“喊什么呀?”
“你刚才喊我什么?”
脱脱咯咯直笑,脸一别:“不知道,忘记啦!”谢珣捏住她下颌,把泛着花瓣色泽的脸正过来欣赏,脱脱却忽两眼放光:
“哎呀,如果孙思贤真的接了魏博节帅,又有心归化,朝廷是不是得派重臣去册封?”
她那点心思谢珣心知肚明,他笑笑:“孙思贤如果献上魏博六州的舆图跟户籍计簿,奉表归国,那才显得有诚意。自然,朝廷也会派重臣去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