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到平康坊去?”
她出乎意外的平静:“来钱快,我那个时候只想快,等不起。”
再谈及李横波,她的恨意似乎没那么浓烈了,只是变得更深沉,她什么都没忘,文相公不会白死,脱脱默默地想。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圣人谢恩?”她赶紧问道。
她不知道,皇帝压根没答应这桩婚事,一句“你老师的事情什么时候真正结案你什么时候婚娶”,堵的谢珣无话可说。
他争取来的,也不过是战事平定再行婚娶。
打完淮西还有平卢,打完平卢还有河北,谢珣不知道战事真正结束在哪一天,也不知道脱脱的青春可以蹉跎到哪一天,他又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女孩子在等待中消耗青春,更何况,眼前人尚且没有丝毫要等他的意思。
“陛下那边不必了,事情多。”谢珣淡淡道,“我再等等李岳的消息,最迟暮春就往淮西去。”
“我不会跟你去的!”脱脱立刻嚷嚷起来。
她跟他斗嘴时,总是格外青春有活力,谢珣重新落笔,长睫垂下:“不会让你跟我去的,先前是和你玩笑。”
这下轮到脱脱愣住了。
外头军报加急送进来,吉祥捧着跪到眼前,一双眼,有点期待地看着谢珣。
谢珣甩开书函,快速一览,一直微拢的眉心舒展开来:“李岳捉住了陈少阳手下的一名悍将代豪生,打算剜他心肝,以振士气。”
吉祥大喜:“台主,这是好事,西线在淮西连吃败仗,这样一来,必定能鼓舞士心!”
谢珣打了个手势,吉祥便把监察御史搜集到的淮西情报册取出,摊开到他眼前。
“代豪生这个人,不是淮西人。”谢珣翻阅着淮西将领的花名册,若有所思,“他本是原来淮西南安州军的一名偏将,被陈少奇活捉,却没被杀,反得重用。”
“所以他才会视陈少阳为再生父母,替他卖命,台主,”脱脱见机插话,“别杀这个人,他既然是悍将知道报效陈少阳,可见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李将军要杀他,他可不会怕,不如学陈少阳再给他一回生路,他了解淮西军,要是能为官军所用,为李将军出谋划策,不更好吗?”
吉祥诧异地瞥了她两眼,脱脱不理会,知道他心里看不起自己一个女人在这里长篇大论,但她才不管,抓住机会总要表现自己。
“留一个降将,是要担风险的,杀了不可惜,能鼓舞持续低迷的士气也不失为良策这样也最安全。”吉祥不着痕迹地反驳了他,脱脱没否认,却坚持道,“是,你这么说固然有理,但只要接纳了他,他肯定会想着抓紧立功以示忠心。士为知己者死,我敢打赌,代豪生是这种人,所以才会跟了陈少阳。现在,官军更加礼遇他,他只会肝脑涂地地回报。而且,陛下下了旨意,要给降将赏钱加官,代豪生虽是生擒,不是主动投降,但不杀他,反而善待他,更能争取人心。”
吉祥辩无可辩,只好看向谢珣:“台主,要怎么回复李将军?”
“不妨一试。”谢珣啜了口茶,润润喉咙,显然是赞同脱脱所说,吉祥面色不佳,不甘心提醒说,“台主,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怎能置喙军国大事?”
脱脱不服气道:“是轮不到我置喙,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台主不仅仅是台主,还是国朝的中书相公,哪怕是一介草民,如果说的有道理,就应该听取。”
吉祥无奈一笑,等谢珣写好堂批,又匆匆去了。
等又只剩他两人,脱脱脸上那抹得意克制地留在嘴角:“下官愿意谏言,要是应了我的话,中书相公得给下官赏赐。”
“开口闭口要钱,你太贪心了。”谢珣毫不客气道。
脱脱笑眯眯的:“话不是这样的,下官没相公这么高尚,没钱激励着,长此以往,未免寒心,有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说了既要担风险,还没好处,干嘛说呢?”
油嘴滑舌的,很有京官的风范了,谢珣这回却正色教育了她:
“春万里,你这么做当然无可厚非,但你既然跟着我,就不能跟别人一样。你是御史台的人,一举一动,要有别于其他署衙,你可以圆融一些,但我身为你的长官,不希望你日复一日毫无长进。”
果然,脱脱不高兴了:“我讨厌你这个样子。”
“我知道,没几个人喜欢我。”谢珣道,“不差你一个讨厌我,你好好想想吧,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官儿。”
脱脱扭头就要走,谢珣喊住她,丢了盒口脂膏子过来:“春日干燥,每天话那么多,嘴都掉皮了。”
脱脱并未很有骨气的扔回去,而是一搭眼,发现是御赐宝物,涂上去,又滋润又漂亮,何乐而不为,她才不会跟好东西过不去。
不争气地揣好,哼笑两声:“我话多,我俗气,我钻钱眼里,可中书相公还是爱我爱的不行,巴巴的想娶我,不是吗?”
“是。”谢珣坦荡承认。
脱脱撇撇嘴:“可我不爱你了,也不想嫁给你,你要是娶了我,我就出去和一万八千个男人睡觉,好高兴呀!”
说完,十分快活地跑了出来。
谢珣的回函到李岳手里时,代豪生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木桩上,磨刀的小卒子正卖力哼哧,呸的一声,吐掌心两口唾沫,跃跃欲试的,就等剜人心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