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娘听到这里,哭得越发伤心,当即要冲出马车不回林家,之后还是林家大爷一边堵着车门不让妹妹露面,一边不要自己的面子,站在马车外与路边的指着他们议论的人吵了一架方才作罢。
林家大爷长得像林夫人,是个清秀斯文的男子,平日里难得与谁红脸,此刻却指着那些人破口大骂。
“用你们管!我们家就不守着让家里人不快的规矩!你们愿意为了那么点名声叫自己孩子憋死是你们的事,少来对我林家指指点点!别说我林家家大业大,就算我们林家穷得吃不起饭,也没有舍了家人的道理!”
如此闹了一会儿,林家大爷撩起马车的布帘,看着车架里的妹妹,骂了一句:“出息,哭什么!”
说罢,走了一段时间,林家大爷又买了一下小食塞了进来,柔声与她说:“天塌下来还有兄长给你扛着,怕什么。”
之后林三娘回了家,林夫人与她坐在房间里,说些母女间的私密话。
她拉着林三娘的手,轻声劝慰:“不用多想,你也知道,你爹有多护着你们,外边怎么说,家里人是不在意的。”
她说到这里,许是在庆幸这辈子嫁了林老太爷这么好的人,嘴角带笑道:“你爹这人你也知道,就是个好性子的泥人,他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外人就算此时看他不顺眼,觉得他坏了礼法,事后想想,也不会对再他恶言相向,难受,不过暂时的,日子都是过着过着就好了。”
“你看,前些年你二哥去了,你爹心里难受,一下子老了那么多,这事足以说清你们对他有多重要,为此家财散了一些又能怎样,被人骂几句又能怎么样?再说,家中小辈还没长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算换个地方住,对我们家来说也不算难事。”
听到林夫人的话,林三娘心中感动,眼泪流个不停,心想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父母。不过这个想法出现没多久,林三娘在一天夜里突然做了一场梦。
她的耳边响起了碎瓷声,梦里的画面无比清晰,是一个山匪仗着自己有些拳脚功夫,在一个山脚下抢劫路人的事。
从这天起,她每天都能梦到这个人做下的恶事,而这人最后抢的是一个瞎子。
那瞎子拉着一车的金,说是要去宁水救很多人的命,不过他去宁水的路还没走完就遇到了山匪,山匪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可死之前他想的不是自己要死了,而是盯着那金车,不甘心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重重地拍在金子上,随后落到了泥地里。
山匪笑着闹着,驾着车走了。
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瞎子,让倒下的瞎子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跟在马车后,不过走了没几步,他倒在一个山坡下,彻底不动了。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三娘猛地坐起,只觉得周围阴风不断,身上黏腻的汗就像是瞎子死的那日下起的雨。
这都是什么……她茫然地抱着自己的腿,想着梦里山匪的脸,一时不知手和脚应该放在什么地方。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山匪一直在作恶,他吊儿郎当地行走在世间,一直没有想过怎么好好的当一个人,直到他看到了城里秀才家的女儿,瞧着那知书达理的娘子,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第一次开始在意起来自己的衣着打扮,开始在意自己说话粗不粗俗。
后来他娶了这个女人,生下了三个孩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总能梦到过去杀死的人。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做下的恶会连累到妻儿,于是他开始抱着不纯的目的做些善事。之后他善名越来越大,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备受尊敬的林大善人。
林大善人。
这是一个很有嘲讽意义的称呼。
唯一知道这个称呼有多好笑的只有一只缠着林家的老鼠。
老鼠与林老太爷斗了很多年,林老太爷处理不掉鼠妖,鼠妖也处理不掉林老太爷重金请来的东西和人。
两方都带着气带着恨,恨到最后,老鼠回到了老家去找姨奶奶。而林老太爷则在一日施粥赈饥时,得了一个年迈老人随手给出的卦。
那卦象上说,再过半月,林老太爷就会死,除非林老太爷在半月后,让自己的一位子女穿上自己的衣服,身上带着这只签走上一圈才可保命。
林老太爷信了,却不知如此做后,会导致二子被老鼠咬死……
林三娘梦到这里,看着梦中二哥穿着的红衣服,想起了多年前二哥死的那日穿着的红衣,当时再也坐不住,直接冲到了父亲面前。
她也记不住她找上林老太爷时都说了什么。她只记得她喊得很大声,而林老太爷只是十分慌张地安抚她。
彼时,她说够了,却见父亲眼中并无愧疚的情绪,最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像是丢了魂一样,她顶着寒风,慢吞吞地走回自己房中,望着自以为了解熟悉的宅院,只觉得从前明亮温暖的宅院每个角落都有不同人的血。
她们林家的好日子,是建立在无数白骨之上。而她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大善人,只是一个心有贪欲,却没有本事,只能靠抢别人东西,以此装点自己的贼偷……
过往由敬重砌起的高墙轰然倒塌。
道德与人性让林三娘无法视若无睹,她在这里住不下去,也不能忍受这泼天富贵是由白骨堆垒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