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沉默一瞬,随即不以为意地扬脸笑道:“夫人这是约我同甘共苦?嗯,夫妻本该如此。”
王琅懒得回他,自己顺手把临时披着御寒的外衣脱了,一边整理中衣衣领,一边迈步向妆台行去。越过谢安时,她脚步微顿,出其不意地回身,伸手在他腮上轻轻拧了一下。
世界安静了。
饮完莲子羹,洗漱用具与食具一并从房内撤走,进入穿戴梳妆环节。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王琅自己手脚快,她的婢女便也个个做事麻利,穿衣、梳头、上妆交由两人分别处理,交替之间几无耽搁。
晋人拜舅姑可以不穿吉服,展示新妇的家法与品味,如王羲之去谢家观新妇,对着诸葛恢小女诸葛文熊一共就感慨了两点——“威仪端详,容服光整”。威者容仪可观,仪谓轨度格物,连在一起就是说她举止端庄有法度,风貌服饰光洁整丽——风貌服饰占了二分之一,可见其重要性。
王琅选用的礼服与昨日形制相同,但换用没有花纹图案的纯色,各种配饰也削减一半,如古制所无的明月珰、奢华繁复的金底花冠一律不用,使浑身上下整体风格保持一致,是符合礼仪的降等方式。
以紧承南北朝的隋唐皇后礼服——袆衣、鞠衣、钿钗礼衣举例。
袆衣等级最高,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衣为深青色绣翚翟形花纹,再加上一堆配饰,受册、助祭、朝会诸大事穿着。
鞠衣其次,衣用黄罗,配饰换随衣色,其余与袆衣相同,只不加雉,举行亲蚕礼的时候穿着。
钿钗礼衣再次,首饰十二钿,形制依然与袆衣、鞠衣相同,但在去除雉的基础上再取消配绶,去舄加履,服色通用杂色,宴见宾客时穿着。
其实各阶级的礼服制度本来都会由官方制定好,但东晋典籍失散严重,又偏居江左,许多原本易得的物品很难得到,在服制方面管理不严,达官贵人尤其如此。
根据《晋令》,只有不到二十种物品被列为禁物,主要是珍稀皮草制品、冠饰、配饰。如豽、鼲子的皮毛柔蠕,制成皮裘天下知名,其中白色的特别稀有,只能上贡给皇室,其余人不得穿着。步摇、锦帐、纯金银器、一寸以上宽的云母也都是禁物,只允许皇家使用。
第二品以上官员及其家属,除了禁物之外的所有物品都可以穿着使用。第三品、第六品、第八品逐层增加限制,到了士卒百工,连履色都只允许用绿、青、白,奴婢衣食客的履色更是只允许用纯青,裹发的巾帻都不许用白色,以与小吏平民区分。
在服制上,大体以婚礼之日特别开恩,允许品官子女假借父母的品位服制。王琅的父亲王舒卒官二品,按照晋代法律,官员去世后家人服制如其生前,所以婚礼之日上,她能使用除禁物外的所有物品。
富贵人家有时不太在意禁令,使用物品多有僭越,但王舒为人谨慎清俭,王允之、王琅沿袭他的作风,平时衣着近乎白身,全无犯禁。在江州应王悦要求而佩戴的步摇名为禁物,但同名不同形制,也不在限制范畴。
谢家官位还不够高,小辈又常年住在以富庶殷实著称的会稽,天高皇帝远,见多了富贵气象,自己平时也有所僭越。
谢安刚梳完头,见她已经完成了全副穿戴,没有再添置的迹象,忍不住半建议半请求道:“今日拜舅姑,有宾客观礼,琳琅身上是否太素净?”
王琅笑了一下,斜倚妆台偏头看他:“卿昨日似非这般言语。”
言毕,故意学着他昨日的语气缓缓道:“倾城本天成,清光压红妆。粉黛污颜色,胭脂乱玉姿——到底是谢郎变心太快,还是昨日其实是在诓我?”
两个选项都是送命选项。
谢安悒悒不乐看她一眼,别过头不说话。
第63章骨肉之思
向来词锋锐利的人投子认输,利落中透出飒飒风度,只是配合他的表情,多少似乎含着负气委屈成分。
王琅略感意外,随后莞尔微笑,让出妆台的位置引他过来坐下。
天色尚且黯黯,室内仅凭燃了一夜的数支花烛照明。王琅调整鸾镜,让光源集中到镜前,继而取自己的面脂在掌心化开,点在谢安的两颊、额头,用指腹细细抹匀,又用羊毫笔蘸取无色口脂,顺着他的唇形勾勒填满,让唇瓣变得润泽,最后为他调整冠带,整理衣襟。
她做事快则快矣,动静却小,举止之间自有行云流水的意蕴,一番收拾完,她拢手入袖,对着鸾镜里的人影含笑问道:“可还满意?”
谢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鸾镜,一时没有回话,白皙胜玉的面容却逐渐染上一层红色,有如映日云霞。
怎么这会儿害羞起来了?
王琅颇觉惊奇,故意假装没有察觉,从妆台上拿起粉盒和丝绵粉扑,重新回到他身边,空出来的左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近距离端详他的面容,做出准备补妆的样子。
谢安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直接握住她的手:“不必傅粉。”
声音里带着隐忍克制,音色比以往低浊。
王琅见好就收,放下粉盒粉扑,点点头准备抽回手退到正常距离,不料轻微用力之下没有抽动,反而被握得更紧。她侧头看向谢安,目露询问之色。
谢安的嘴唇动了动,开口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山山。”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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