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甩了甩头,单手捂脸,凌乱的白发落在颊边,眼神迷茫又脆弱:“我记得你……但是我不知道你是谁了……”
话还没说完,陆霁直接撒腿冲出去了:“阿绫阿绫阿绫你快来看看阳关烧傻掉了救命啊!!!”
一刻钟后,几乎所有跟阳关有交集的人都聚集了过来。阎秋绫坐在床边摸着阳关的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气血微有滞涩,但是不严重……怎么会这样?”
“会不会是撞到头了?”
“撞到头也不是这个脉象啊……”阎秋绫伸手摸了摸阳关脑后的肿包,下手颇重,疼得阳关呲牙咧嘴,拼命挣扎着想躲开,却被众人联手镇压。
“包确实没有消掉……可能撞得不巧脑内有淤血吧,真是奇怪……”阎秋绫喃喃自语。
“会不会是你学艺不精?”陆霁在一边质疑。
“滚!”阎秋绫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几天陆霁兼顾两边,也累得很。他是个武人,手脚难免没轻没重,阎秋绫却是个脾气古怪又一丝不苟的洁癖,两人经常在林玉晚床前因为熬药捣药之类的事情拌嘴,后来看到林玉晚能因为他们俩的拌嘴能笑两声,陆霁就更加乐此不疲。
此时故态复萌,阳关看着两个人吵架,竟然笑了出来。
看到众人都望向他,阳关竟然有些腼腆,犹豫了半天,竟然先道了个歉:“对不起……”
“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你们是谁,但是总觉得……你们应该是我的亲人,但我却记不得你们了……”
他握了握手,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对不起,但是请你们再等等,但是我会努力把你们想起来的!”
“你没有必要抱歉的啊!”陆霁何曾见过那么乖巧文弱的阳关?只觉得心自己心都化了,赶紧揽着他肩膀哄。哄完了才想起来还没通知李异,赶紧出去派了个弟子通知他让他赶紧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阎秋绫正在一边测试阳关的记忆。发现生活自理能力没有什么问题,一些常识问题都能答得出来,表达方面没什么问题,也会写字。她又拉了个阳关没见过的弟子进来,阳关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还是能感觉出来是谁是认识的人,谁是陌生的人。
问他感觉,只说看到这个人,脑中能想起有关他的零星的片段或者情感,但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最熟悉的比如陆霁和阎秋绫一眼能认出来,认识不久的比如林玉晚吴越等人会稍稍犹豫一会,司徒光张潮等就打过几个照面的基本就没有印象了。
那种熟悉的人却不认识的感受几乎没法形容,想久了阳关直喊头晕,阎秋绫赶忙清了场,让他去外面透透气,只留下几个最熟悉的人在阳关身边。
然而阳关在看到李异的一瞬间,竟然哭了。
李异沉到谷底的心还没来得及捞上来,就被阳关的眼泪淹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把阳关抱在怀里:“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虽说阳关能够和人正常交流,但实际上他经常会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所以话很少。
兼之他对外界的情况也很敏感,就算是陆霁和秋绫那般熟悉的存在,阳关内心也略微有些惶恐和不安——毕竟他对一切都很模糊,在这种情况下,不相信任何人,是人自保的本能。
但是看到李异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中“轰”得一声,无数碎片在他的眼前纷乱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割得他心口鲜血淋漓,心头盘旋着唯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不应该不记得他,他不能不记得他。
“我……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你了……我……”阳关揪住李异的衣服不住地抽噎,“但是我真的……我拼命想,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错,是我去晚了……”李异抱着阳关,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的阿阳,在记忆模糊,对周围的一切都极度陌生或者说惶恐的情况下,居然在第一时间关注到的,是别人的感受。
他一直在考虑的,不是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些陌生的人,而是这些原本跟他熟悉的人若是发现自己不认识他们了,他们该有多难过……
陆霁和阎秋绫等人早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李异将阳关打横抱起来进入房内,将他放在床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捧着。
李异突然想到自己跟他真正认识的那一天,在八里镇,他一个人勇闯县男府后身负重伤,醒来之后还被兄弟和郎中骂了一顿。尽管渴得要死,但还是选择先安抚那两个小孩儿。那时候李异对他的最深的印象,就是捧着茶杯的时候很乖巧……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李异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梳子帮阳关整理他散乱的长发。想想最近这两年,阳关从陈县男府,到渭城,到灵州,到唐门,上过战场,下过密室,跟王公贵族打过交道,也跟穷凶极恶的山匪马贼战斗过,林林种种,却是一直在以弱敌强。
这次的失忆,除了撞到头了之外,也是他的身体在对他过度透支的一次抗议吧……轻轻抚摸过阳关眼底的青黑,听说玉虚宫短短半个月内发生了不少事情,这些天他有好好睡过觉吗?
整理好头发,阳关一盅水也喝完了,双手捧着杯子往他面前一松,迷茫又无辜地看着他。李异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