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捂得只剩一双眼睛,半眯着眼往回走,可这风几乎是无孔不入的,竟一股脑地往眼睛里吹。我不一会儿就满眼充盈了迎风泪,抬手使劲往眼睛上按了按才又能勉强视物。
可就是按眼睛这么片刻的功夫,我就一不当心撞上了什么东西。
这一下撞得不轻,又加上地上一层霜雪,我当即摔了一个屁股蹲。
一股钝痛顺着尾椎爬上来,还没等缓过神来,再一抬头,身子瞬间冷了半截。
范二一伙人正从房里出来,红光满面,脑门上冒着热气,而身后一盏被风吹灭了的红灯笼正在北风里猛烈地摇晃着。
镇子上窑子里的规矩,灯笼亮着是为接客,灭了就是已经香阁有主了。
这种天气还能有这份闲情的只怕也只有这伙人了。
不等钝痛缓和,我赶紧爬起来,确认自己包严实了,再低头弯腰道一声“对不住”,赶紧溜了。
范二一伙人只怕是还没从春宵一刻中缓过劲儿来,这会儿难得没跟过来找我麻烦,但我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道视线跟着我似的,一直到回到家这种感觉才消淡了一些。
我前脚刚到家,后脚院子里就盖了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片。
还不到半下午天就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大雪纷纷而下,不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看不清外头的东西了。
我盯着外头的雪下了半天神。
春天那会儿在范二的队伍里看到那个矮子时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着,方才撞上范二我没敢抬头,也没留意到那个矮子在不在队伍里,又是不是鬼市上那个艄公。
我思前想后,距离我去鬼市也有三年了,哪怕他真是当初那个艄公,能仅凭借我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把我认出来吗?
我心里的焦虑最终被这场大雪难得地安抚下来。院子里的雪越积越厚,如此天气,就算是那伙人估计也懒得出门了吧?
晚饭草草吃了两口我就把两个孩子打发回房睡了,踏着雪把院门锁了,把鸭棚顶上的积雪清了,最后给将军烧了个炭火盆子放在柴房里,确定再无遗漏我这才回屋躺下。
夜里狂风也没歇下,呼啸着卷过空旷的田野和院落,由远及近又再次远去,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
我夜里睡得也不踏实,始终留了一丝神智没敢歇下,以至于听见院子里几声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几乎湮灭在呼啸的西北风里的时候,一股脑就清醒了。
再仔细听来,那声音确实不是幻听,我披衣下榻,心里没由来地有点慌。
点上烛灯,开了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在雪地里正在奄奄一息的将军,我刚踏出一步,一股凉意贴着脖子逼了上来。
范二那张脸在扑朔的火光之下逐渐清晰,把眉毛一截为二的那道刀疤越发狰狞可怖,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把东西交出来!”
第114章歧路漫漫兮
范二问出口的那一瞬间,有根冰凌状的丝线就在我脑海中绷紧了,我抱着最后一点近乎渺茫的希望装傻:“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东西?”从屋外又挤进来个人,身长不过四尺,也就刚到范二腰那里,一张脸上五官狭凑地挤在一起,竟然还带着两撇八字胡。来到跟前仰头冲我啐了一口,“小兔崽子,想不到吧,真是冤家路窄啊,在这儿也能碰见我。”
我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破灭了。
当初在白水城外那一次我就该让阿恒把他扭送到官府的,就因为一念之仁,想着是非善恶让上天裁决,把他和他那个花枝招展的夫人绑在一起就走了,结果如今就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那支笔现世我注定就不得安生了,这地方肯定是住不下去了,真就应了那句无脚之鸟、无根之萍,下半辈子只能在漂泊和躲藏中度过了。
等阿恒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我们。
不过眼下先把这帮人打发走了最重要,我咬了咬牙,“东西没在我这儿,我藏在燕姐姐家的院子里了。”
当今世道不太平,为了防止这东西惹火烧身,我特地藏在了燕姐姐家里,本以为把它深埋地下就安全了,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范二皱了皱眉,“燕姐姐是谁?”
“孙寡妇。”
范二示意左右,等了半天却没人动弹。
范二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轻视,骂了句脏的:“娘个腿儿的,都愣着干嘛呢?还不快去!”
其中一个狗腿子抄着手看了看屋外的大雪,“这大半夜的去哪儿找去,而且天寒地冻的土还不好挖,要不等明天一块算了。”
“你咋不等着明年开春土化冻了再去挖呢?”范二抬腿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蠢驴拉磨,不打不动弹,现在、立马就去,把院子挖平了也得把东西给老子找出来!”
几个狗腿子不情不愿地都走了,范二又示意那个艄公,“你也去,盯着他们点,别让他们拿着东西跑了。”
艄公本来正靠着炭火炉子烤手,等着坐享其成,被范二这一嗓子吼得只能作罢,慢吞吞地也走了。
范二想必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又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竟然收了刀,自己往炭火炉子旁一坐,惬意地哼起小曲儿来。
我急忙去查看将军的情况,将军躺在雪地里身子抽搐,口吐白沫,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呜声,眼神已经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