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进刺史府仍需要通报,这一切都由小吴一手包办了,先跑进去找人说话,再跑出来请祝缨进去稍等。等的时候也是有茶水有座位,小吴还从一旁一个刺史府的白直那里拿了把大扇子给祝缨扇风取凉以防她出太多的汗湿了衣裳。
过不片刻,祝缨听到了脚步声就站了起来,对小吴摆了摆手,小吴把扇子才放下,便见里面出来了一个人——薛先生。
薛先生迎出来拱手:“祝大人一向可好?抱歉抱歉,抽不开身,本该先亲自去驿馆见大人一面的。”
“哪里哪里,先生正事要紧,有小吴在就很好。”
薛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祝大人这边来。”
两人走动起来,不时与一、两人擦身而过。薛先生低声抱怨:“又是一个老油子。”又说几句鲁刺史留下来的人很坑之类,以示自己为什么抽不开身。
祝缨心道:我听你瞎扯!你根本就是自觉已经坐得稳了,才会不急着见我的。要是情势差了,你能插上翅膀到福禄县来找我。
世上哪有什么想不到?其实就是用不着。
刺史府与之前有了不少改变,大框架没变,其中的装饰却精巧华美了许多,冷云与鲁刺史之不同也由此可见了。祝缨以前到刺史府,只在前面两、三处兜兜转转,要么是开会、要么是汇报,偶尔能跟鲁刺史一起吃顿饭,就这么多了。
如今更知道了刺史府的许多地方,冷云先在刺史府里他日常视事的地方接见祝缨。
祝缨到时,只见冷云一身正式的袍服,房里放了许多冰又有小厮打扇,他的衣服还能穿得住。他比之前略胖了一点,之前路上辛苦、初到时水土不服掉的肉又养了回来。
一看到祝缨,他就笑道:“可算来了!”
祝缨老老实实照着参见上官的礼仪给他行了礼,冷云道:“快快过来坐下。”指着离他手边最近的一把椅子让祝缨坐下。
祝缨坐在他的左手边,冷云左肘撑着扶手,身子往□□,道:“一路上还好吗?”
祝缨心中一动,冷云这样儿比上回又显亲近了一点,不故意硬撑上官威严了。她说:“劳大人惦记,来了几年,已经习惯了。”
冷云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习惯呢!这般热!”
祝缨道:“热也有好处,庄稼能多种一季呢。”
冷云没有说她扫兴,似乎对“庄稼”很感兴趣,道:“正要说呢!你先前写的那些我都看了,只恨冬天不早点到。”
“快了,快了。”祝缨含笑说,“大人要是等不急,过两天先到我那里看看如何?种宿麦还是福禄县更有经验。等到了秋冬,您得看着州城附近的宿麦,再想监督南府宿麦,分身有些为难。且那时候天气也湿冷不宜出行,更适合在府里烤烤火。头一年过来得先适应一下气候。
再者虽说明面儿上是命下官留意种植宿麦之事,要推广协调整个南府乃至全州,又岂是下官能做到的?其中必得有大人。如今下官也有些心得了,正好请大人来主持。”
冷云道:“怎么说?现在天还热着,去了能看到什么?又能干什么?”
祝缨道:“看看田、看看人。一州这么大,不同的县田地不一样,与州城附近的田还是有些差别的。有的地方山多、有的地方地少,有的地方士绅多。”
“士绅多怎么了?”
“免税呀。”祝缨说。
“啧!”
祝缨问道:“大人,如何?来不来?”
冷云想了一下,现在天气热,不是出行的好时节,不过府里住了几个月,也确实有点想动一动。他看看祝缨,想祝缨做事一向有章法,既然请自己过去,那就能安排好。他说:“好。”
“那家父家母一准儿高兴。”
“是吗?我也想他们了,过两天咱们一同去。”冷云说。然后话锋一转,不似薛先生那样对她报怨府里的官员,而是问:“前任鲁刺史以往都怎么开这个会的?”
他问过别驾等人类似的话,大家说的都很含糊:“问上半年实务,问下半年计划,有何不能决断之事也好上报。”
听着像说了很多,等他的几个幕僚给拆解一下,就仿佛什么都没说。
祝缨道:“与朝廷每一考核各州之上计差不多,钱粮诉讼几样,预估能干多少、已干了多少、有多少是干不完的。干不完的原因也说一下,看合不合理。”她怕冷云胡乱出题目,叫底下人看了就知道他是个水货,给冷云说得就比较详细。又拿其中某一次鲁刺史开会时的情况举例子。某县报账多少,完成多少,原因是什么,鲁刺史怎么答复的,怎么挑刺的,又是怎么解决难题的。
冷云听得非常认真。
他是吃过教训的,他是真不懂庶务,问了几个外行的问题之后被人看出来他的真本事,渐渐就使不动手下人了。幕僚们代他出头,问话,官员不应,只当出题目的幕僚不存在。必要冷云学舌一遍,或者派个文吏学舌一遍才肯回答。尤其是别驾,他是可以与刺史轮流入京审核的官员,皇帝问话也不能派个白丁问他,冷云怎么能就派个酸儒来问?从他开始就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