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传来的消息表明,政局逐渐的稳定了下来,他们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沈瑾瑜已经改换了一个模样。
她不似初来岭南时的干瘪瘦弱,圆润了起来,生活中,也由那个看起来谨小慎微又老成持重到有些木讷的少女,又变得像小时候那般活泼灵动起来,她的笑容,都不像是在京中那般,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是固定的。
院子里沈瑾瑜种的那些花也都开始怒放,姹紫嫣红的,将原本显得有些凉意的院子渐渐衬托的暖意融融起来。
在此时此地,共历生死,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桑田才能暂时的将沈瑾瑜与沈柟分开,她在锦州不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不与沈柟关联,她也不是因为沈柟而被照顾,她就是她,就是脱开了那些身份桎梏之下的一个人而已。
他们是一个师傅启蒙学成的,很多事情和审美上,有着天然的一致性,她如他的兄弟,也如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小时候他对沈瑾瑜那些说不出的厌恶与嫉妒,居然和眼前偷来的一段安宁融合在一起,成了他回忆里,血液中的一部分。
在这种暂时没有负担的生活之下,桑田自己也卸下了那些重担与层层盔甲,不去管什么桑家沈家还有天下,仿佛没有明天一般,只想过好眼前的生活,只与沈瑾瑜两个人,一朵花,一口饭,少了那些枷锁与繁华,他才平生第一次尝得真正的人间烟火。
早起天气好,人又少的时候,两人也会骑了马,在外面跑一跑,运气好,还能赶得及到山顶看看日出。
桑田也从未体验过这种幽静安逸的生活,以至于要离开的日子,随着他的私心一天又一天的往后推。
离开的前夜,天气很好,十月末的锦州,已经有了一些微微的冷意,沈瑾瑜收拾了路上要用的物品,将院子里用不着的东西,分给了两个丫鬟,又给了些银钱想打法她们回家。
只是,其中一个名唤桃娘的,年纪小,记不得家在何处,桑田便留了下来,没有跟着他们回京,特遣人先行送去了京城,先放到平康坊观察一阵子再说。
桑田让丫鬟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便是将院子里所有盛开的花全都摘了下来。
做好这一切,看着这院子,明日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桃源甚好,他们也还是要投身入滚滚红尘之中。
桑田第一次带她跃上屋顶,天空有薄雾,下峨嵋月隐隐于云彩之中,朦朦胧胧的。
沈瑾瑜看了看天色有些忧心忡忡的嘀咕道:“这天气这样,明天出门怕是要下雨吧。”
桑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问道:“妹子你也太过务实了些吧,带你上来,是要你好好看看这个院子,知道你舍不得,好好的告个别吧。”
沈瑾瑜抬头看了看天,有风吹过,云彩渐次晕开,月亮的光芒开始一点点显露才道:“所以就算以后想念这个地方了,有同样的月色,就可以怀念了是吗?”
桑田点点头。
他们讨论过的,沈瑾瑜这官印官服与文书都丢在了岭南,她们又失信于圣女,依圣女之怒,她要反对,这官定然是做不了的。
她们二人自然是要结盟的,桑田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毫不隐瞒的告诉她,事情他们商量着办,经过这一次的事情,让桑田完全的信她,她看事情的角度出其不意,有些事情虽然是稚嫩了些,但假以时日,她会和胭脂一样,能独挑大梁。
许久之后桑田才突然问道:“你害怕吗?”
回京,意味着腥风血雨的开始,这路,不好走。
沈瑾瑜果然如同桑田预期一般的嗯了一声道:“我害怕,我害怕的不得了,生死之前走过那么多次,本来以为我已经麻木了,可这次……我更怕的是,别人是因为我,血流成河,颠沛流离……”
“没有人是因为你才那样,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不要总是高估自己。”桑田接话,用食指轻轻弹了沈瑾瑜的额头,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自己笑了一阵子才像是自言自语道:“跟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自大。”
“小时候?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你小时候,自大,淘气,还有点娇横。”
沈瑾瑜低头使劲回忆了一阵才疑惑道:“这么讨人厌?为什么我会什么都不记得呢?”
虽然明知沈瑾瑜确实不知为何失去了一些记忆,可桑田看她一本正经回忆的表情,忍了半天笑之后才道:“回京之后,有机会我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一听。”
沈瑾瑜呼出一口气,没心没肺的笑道:“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如果这样活到八十岁,虽然没有快乐,可是也没有悲伤啊,是不是也很好呢。”
桑田心头一紧,沈瑾瑜这样轻松的模样,让他看的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他要带沈瑾瑜回京,除了她自己的事她要靠自己清理干净外,就是要她去牵制程轩与长公主,要将她拖入这趟浑水之中,看她现在这副样子,真有些不忍。
桑田是个用人高手,尤其是女人,之前他从未心怀愧疚,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但这次对沈瑾瑜,他并不能问心无愧。他知道,沈瑾瑜自出生之日起,便再无选择的机会。
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说出来,便是你日后忘了,我帮你记着。”
“我想去找……”
她还没说完就被桑田打断道:“祖父和父母?这些不算,说你自己想做的。”
“我自己想做的?”沈瑾瑜用手撑住了下巴嘟着嘴想了一会儿才憨笑道:“我没有想做的事情呢。”
“没有?我不信,人人都有想做的事情,你怎么可能没有呢?”
“以前的日子很简单,可是不知道何时起,就被我过成了眼前这幅烂摊子……我自然是知道,回不到从前那样,而我,便是知道原委又没有办法解决。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