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帝垂敛目光望着她卑躬屈膝的模样,缓缓叹出一口气:“这些天,是你要她同朕敢争敢吵,同朕闹着要走的?无非是在赌朕对她能心软到几分……你们竟也不怕输。其实她要是有你这般聪明……肯将这般聪明的心思用在朕身上,她和朕决计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姚昭仪跪坐着:“臣妾是微人之心,行微人之事。若皇后娘娘真如臣妾或其他姐妹那般整日为俗思俗绪所扰,又岂会还是她自己。”
成安帝觉得累了,有什么堵在喉口,却始终未能化作字句吐出。
阿妍便是不同他争吵,只每日眼神无光地呆望着,又能熬到哪年哪月呢?他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这与姚窕所谓的心计无关。
是孟妍选了与他吵至决绝,是他自己选了由着她在这条道上走下去。
他真要看着她死在病榻之上吗?
成安帝在微黄的夕阳中回忆着自己初至孟太傅府上时隔帘与她对望的场景。那时她眼睛明亮,笑靥如花,是最好的年纪。
情谊已尽,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更好的结局了。
“你有何计。”成安帝眼神微沉地盯向姚昭仪。
像是回光返照,孟皇后在隔日的清晨醒了。她望着窗外的潺潺秋雨,摸了摸床头楚姝的发。
楚姝察觉到,立时抬头,孟皇后还未言语,外面的成安帝已掀帘走进,先隔着两丈远与她对视许久,才缓步走至她床边。
半个时辰后,汪符急诏太子楚珩与宣王楚璟进宫。
皇后病重,时隔多年,她终于再次心平气和地倚在床上,和成安帝说了许久许久的话。
她从少时情窦初开聊起,笑着说那些山盟海誓,又在提到那夜新婚时顿了话音。
“是朕对不住你。”成安帝将她颊畔的发拂去,“却也该做一件对得起你的事了。”
孟皇后轻轻点首:“你是对不住我。”
成安帝反因她这话笑了:“你还是喜欢得理不饶人,从不肯松一点牙关。”
孟皇后苍白的脸上仍噙着一丝笑。
成安十七年秋,夜半时分,皇后孟氏薨逝,年四十七,谥号庄烈,帝哀恸不已。
二十七下鸣钟声声传至长春宫内,楚言枝从梦中惊醒,匆匆洗漱和姚昭仪赶至坤宁宫处。
丧礼庄严,直至身披白麻跪在灵前,身后门外熹光渐露,楚言枝才渐渐回神,泪流满面地看向前面面如枯槁的三姐姐楚姝。
礼部对孟皇后薨逝一事似早有准备,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成安帝立在棺前,已收整了先前悲痛之态,静静看着色沉如墨的棺椁。常伴他左右的司礼监诸人今日竟缺了三个,只赵关随侍着。
本朝守丧遵循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后内外百官除服,仍穿素衣,及至百日后才渐着颜色浅淡的衣服。
“你那年送给母后的护膝,她穿着带走了。”楚姝忽然淡声对楚言枝道。
楚言枝眼泪断断续续流半天,此刻正红着眼眶望着膝下的蒲团发愣。皇后娘娘是没熬到娘亲给她想办法吗?怎么还是薨逝了……
听到楚姝的话,楚言枝鼻子酸意更浓了。皇后娘娘待她很温和,每回她随娘亲去了,都会笑着摸摸她的脸,说枝枝长高了,长得更好看了。皇后娘娘还让她和三姐姐坐在一处,说以后枝枝要多陪三姐姐玩啊,三姐姐虽脾气不好,看似不喜欢其他姐姐妹妹,其实很希望有人关心她的。
楚姝看她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别开了视线:“母后解脱了,这其实没什么不好。”
楚言枝哽哽咽咽,半晌才闷闷“嗯”了声。
回到长春宫后,楚言枝眼睛鼻子还是红红的。这两年她个子蹿得格外快些,体态渐不是娇娇可爱的小孩儿模样了,下巴尖润了几分,腰肢也纤软了,如今哭起来也和小时候不同,像一朵夜里泣露的水芙蓉。
姚昭仪领她进了正殿内室,屏退了旁人,才在她耳边轻声道:“枝枝别难过了,皇后娘娘回家去了。”
楚言枝惊得抽气,不禁担忧地小声问:“回家……哪个家?四,四川府吗?”
姚昭仪点头。
楚言枝咬唇:“娘亲,这是你是和钱公公一起筹谋的吗?要是被发现了,这是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