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奴闭上了眼。虽然他不喜欢在夜里睡觉,但她要他睡,他就乖乖地睡。
从耳房出来后,月凉如水,江贵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让红裳赶紧送楚言枝回去睡觉,她自己也打算回毓庆宫了。贤妃是个不好相与的,回去太晚弄出动静来,第二天定要找个由头同她掰扯。
今天小荣子拉车辇来重华宫的时候,不知怎的就让贤妃身边的海棠撞见了,非说他弄出的动静大,吵到他们娘娘安歇,还扰到两位皇子温书了。江贵人没办法,只好亲去毓庆宫主殿聆心阁给贤妃赔罪。
如今宫里皇后娘娘之下,就只有她与惠妃、宁妃三个妃位,她比那两位还得脸些,育有两个皇子,分别是十三岁的四皇子和十岁的五皇子,惠妃育有一位已经出嫁了的大公主楚欣和十六岁的三皇子楚玳,楚玳好吃懒做不爱念书,宁妃就只有一个过年才九岁的六皇子楚琥。
贤妃人就轻狂得很。每次皇上来毓庆宫,十有八九都是去她那,除却承宠外,她最爱显摆自己两个儿子的才学。
啧。想到此事,江贵人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她从没见哪个母亲能对自己孩子那么狠的!卯时多她进去赔罪,就看到两个孩子跪在门口背书,一句接不上来,贤妃就在里面说什么“再加跪半柱香”。俩孩子嘴唇都快冻紫了,旁边的宫婢太监连件衣服都不敢递。
五皇子楚瑜人小还不懂事,靠着哥哥的肩膀眼泪鼻涕流满脸,好不可怜。楚琼比他年长三岁,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大冷的天还被母妃罚在众人面前下跪,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水,脊背却挺得笔直。
江贵人也不敢多看,直接扭过脸进去了。她也关照过这两孩子,甚至在贤妃罚他们的时候试图劝两句,但换来的只有贤妃的冷眼和变本加厉的罚。久而久之,她只敢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等他们兄弟俩偶尔从她的居所凝玉阁路过了,才命人拿盒点心送去,叫他们路上偷偷吃。
江贵人总是想,贤妃当不好母亲,这孩子不如给她养算了。
江贵人心有所感,临踏出月洞门前看了眼耳房的窗子。她想到那个对小木偶爱不释手的狼奴,想到楚言枝给他喂饭的时候,他乖得不行的模样。这是个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而楚言枝呢,是个没父亲的孩子。
楚言枝脱下脏衣服,洗干净手脸窝到被窝里睡了。床尾和靠墙的床边上都放了汤婆子,室内又燃了炭,倒不怎么冷。
楚言枝盯着帐顶的承尘,一时有些睡不着。再过一天就到冬至节了,那时候会有年宴。以往娘亲并不带她参加,只会领她去慈宁宫见见太后,然后回重华宫他们几个关起门来自己过节。这次娘亲身子没好透,还不能下床,但应当会让她去的吧?
东殿除了主屋已经没有空房了,主屋自然不能留给下人住,年嬷嬷就将疏萤知暖两个宫婢安排到了西殿的侧厢房。有时候红裳会睡在那里。
等她安排好了回到碧霞阁,竟见姚美人还没睡下,凝视着正哔剥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美人,您身子还病着,怎能再熬下去?”年嬷嬷为她掖掖被子,吹灭了灯。
姚美人垂眸,看向黑暗中年嬷嬷那张皱纹越来越多的脸,良久才道:“……嬷嬷啊,当年我要是没进宫多好?”
年嬷嬷微愣,酸意顿时上涌。
姚美人的父亲虽说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可与她母亲夫妻恩爱,她上面还有个极疼爱她的哥哥。她在家的日子从来都过得顺顺心心的,又因为性子好,还没及笄就有好些人家上门提亲,包括县太爷的嫡子、连安县首富柳员外之子。
姚美人最后差一点就与柳员外的儿子柳言棠定了亲。谁知上头选秀,选着选着,选到了她身上。
最后就因为太后随手一指,她深居后宫□□年,再无法与亲人相见。
这辈子都见不到面了。
年嬷嬷没有应她的话,默默扶她睡好后,松了床帐,对着黑暗心疼得饮泣。
如果美人不用进宫,留在连安县嫁人生子,她也不用与自己的女儿分离了。她女儿是嫁给一个屠户做妾的,她们进宫那年,她女儿正怀头胎,听说生产凶险,差点一尸两命……
翌日清早,楚言枝还在睡着,红裳抱着木桶收拾了两位主子的衣服,到院里的水井旁洗衣。木桶沉到井里过了会儿才装满水,红裳搓搓手哈口气,提着绳子往上拽,刚拽到一半,旁边伸来一双白白净净的手,帮着她把木桶提溜上来了。
红裳有些不好意思:“疏萤姐姐怎么过来了?”
疏萤帮她把水倒进盆里:“怎么能不过来?我怎好看着你做事,自己睡懒觉。”
她又打了桶水,坐下来帮她洗衣。冬天的井水并不冻人,但没洗一会儿她的手就搓红了。
红裳同她搭话:“知暖姐姐还在睡着?”
“她贪睡些。”疏萤笑道,“她这人就是心气高,凡事想做最好的,从前在坤宁宫,我和她都是伺候黄豆的,她便不怎么情愿,想到里头伺候。可坤宁宫那么多人,哪轮得到我们?如今来了这,她就想往上爬一爬。”
红裳嗤笑:“也不怕姐姐笑话。咱们重华宫,主子都要做活,她便是往上爬,能爬成什么样呢?我看她不如找个机会回去算了。”
“是啊。”疏萤笑笑,手搓得越来越红,思绪也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