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女先儿把徐绮儿要听的《杨玉环》排上,又陆续请各家夫人点剧,因这意外之争,众人都有些讪讪的。
剧目点好,女先生琵琶开场,依次唱了谢宝扇和命妇们所点的剧目,待唱到《杨玉环》时,女先儿从杨玉环生平,讲到安史之乱,唐明皇带着杨玉环仓皇入蜀,途经马嵬坡,将士们哗变,逼迫杨玉环自缢,一代美人,最终香消玉殒。
评弹的女先儿自弹自唱,唱腔抑扬顿挫,听得宾客如痴如醉,只等这一出剧唱完,徐绮儿摇头说道,“杨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玄宗极尽宠幸,为此荒废朝政,却落得惨死下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谢宝扇略微坐起身子,没有言语,这时,就听到谢宝镜的声音,“王妃,依我的拙见,更像是不幸。”
徐绮儿问道,“此话何解?”
谢宝镜从小饱读诗书,杨玉环的故事耳熟能详,她道,“说到底,杨玉环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又能左右甚么朝政大事呢。”
徐绮儿一笑,她道,“可曾经极盛辉煌的唐王朝,到底是在杨玉环进宫后,就开始走向衰落。”
她二人一唱一合,话里话外都带着机锋,在座的女眷都是人精,各个拽紧手帕,垂首不语。
偏偏徐绮儿扭头望着谢宝扇,问道“太后以为呢?”
谢宝扇抬眼看着两位女先儿,她们在底下说话,那两位女先儿各自抱着乐器,都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评弹。
“哀家和三妹妹所见略同,杨妃一介弱质女流,生前受人摆布,死后还要遭人评论,无非是男人们无用,险些弄掉江山,就找个人来顶罪而已。”
徐绮儿显然和她想得不同,她道,“当日杨玉环先嫁冒王,后又成为玄宗后妃,此乃一等错。杨家人专横跋扈,杨玉环非但没有劝解,反倒一再纵容,这是二等错,犯了这两样儿错,足以可见她死得不冤。”
谢宝扇似笑非笑,说道,“这一切不都是玄宗所赐吗?玄宗昏庸无能,沉缅女色,就算没有杨玉环,亦会有他人。”
她二人各抒己见,一旁的端王妃听了,心里暗暗思岑,她听摄政王妃这意思,竟像是借古讽今似的。
摄政王时常出入谢宝扇的宁寿宫,这早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前朝对此事非议颇多,却因忌惮摄政王的威严,无人敢公开质疑,偶有一两个刚正不阿的大臣弹劾,折子却根本到不了摄政王的公案上。
今日,摄政王妃先是带着皇太后的亲妹妹来赴宴,这会儿又拿杨贵妃类比皇太后,就差直接骂皇太后是祸国殃民的妖妇了。
想到这里,端王妃看了一眼谢宝扇,又看向徐绮儿,她笑着说道,“太后,臣妾也来插句嘴,杨玉环的故事我们都家喻户晓,可毕竟离着咱们几百年呢,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到底都是我们后人的臆测。”
谢宝扇一笑,说道,“王妃说得有理。”
端王妃又道,“前面都是几出男欢女爱的戏,不如再点两出热闹戏,咱们听过之后就散了吧。”
周围的命妇们跟着附合,谢宝扇见端王妃来做这和事佬,少不得给她一回面子,她也不看戏单,叫唱了一出《林冲误入白虎堂》,一出《借东风》。
台前两位女先儿复又弹唱起谢宝扇点的剧,谢宝扇听了一段儿,余嬷嬷进来,她轻手轻脚的来到谢宝扇身边,低声向她回话,谢宝扇听完她的话,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她微微沉吟,便叫余嬷嬷退下。
余嬷嬷走后,谢宝扇有些心不在焉,离她近的几位后妃都瞧出她神色有异,只却不知是何事让她烦忧。
不久,谢宝扇点的两出剧都演唱完毕,女先儿悄悄的退下,各家夫人也该出宫回府,那些小姐们还在御花园里游玩,只等她们回来,就可散席。
趁着这间歇,谢宝扇轻呷一口茶,用帕子擦着嘴角,她问徐绮儿,“王妃,哀家记得,原信国公府的这一支,无诏不得回京,况且燕州距离京城甚远,王妃把三妹妹接回京城,究竟是王妃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谢宝镜唇边带着笑,讽刺的说道,“听太后这意思,竟是不想谢家的人回到京城。”
谢宝扇神情冷淡,睨着谢宝镜,“哀家是在和摄政王妃说话。”
徐绮儿温柔的一笑,说道,“太后有所不知,臣妾听闻三姑娘知书达礼,已经做主抬进王府,准备给摄政王纳为妾室,只待先皇和母后皇太后的丧期一过,就能成礼。”
全场一片沉寂,摄政王妃此举,无疑是在当众羞辱皇太后,宗室里早有传闻,摄政王妃和皇太后不和,今日这一看,传闻竟是成真。
谢宝扇注视着徐绮儿,她道,“哀家不是在问你纳妾的事,哀家问的是你为何违背朝廷法度,甚至堂而皇之将人带到哀家面前,试问王妃眼里可曾有皇上,可曾有王法?”
徐绮儿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列席的诰命夫人惴惴不安的站起身,端王妃不敢多话,涉及朝政,但凡说错一句话,就会连累自家。
谢家毕竟是谢宝扇的母族,徐绮儿显然没想到她如此绝情,当年谢家一门,余下活着的人被驱逐出京,三代内不得入朝为官,这些惩罚不可谓不残酷,不过她是摄政王妃,带着皇太后的娘家妹妹回京,原是不值一提的事,她只是万万没料到,谢宝扇为了打击她,不惜绝了谢家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