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母亲为人苛刻,叹息一声,与她道:娘子,母亲不过乡间无知妇嬬,娘子莫要与她计较,日久见人心,天长时久,她自知你的好。转而又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母亲在村中有清名。
他怜她苦压针线,握着她的手说:娘子辛苦,少绣些活计,坏了眼睛。可他从家里要取银钱时却从未有犹疑,道:往日都是同窗请我,眼下家中既能周转开,哪能还像旧时一样,占人的便宜。
他恋她美姿容,可他心底又在弃她过于招蜂引蝶,道:娘子天生好颜色,再不必淡妆浓抹的。
她不大识得他。
燕云还木然地立在那,看着门口的丈夫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话,她没去听,她只是挺直了纤细的腰,打开秀美的肩,抬起臂肘,交叠素手,她的仪态曾得精心的□□,只要她愿意,端整了姿态,随意俏立在那,就有万千的风情。
蒋大郎在燕云还清灵灵的目光中,有些些狼狈地闭了嘴,唤了一声:“娘子?”
“你待如何?”
蒋大郎一愣:“娘子何意?”
“婆母动手在先,我失手在后。要我跪下讨饶请罪?绝无可能。敢问郎君,要待如何?”
蒋大郎些许发急:“母亲为长,你为幼,她为婆婆,你为媳,纵她错在先,你还了手,便是你的不是。只我们一家人,不必如何执拗对错,你服软低声下气些,母亲不是不讲理之人,哪能与你计较?”
“郎君也读文章,也学仪礼,可有习得辨是非公道?”燕云还上前一步,“婆母是讲理之人?郎君生得双目,可见了她的苛刻处?郎君生得耳朵,听不见她说的污言秽语?我是贱妇、□□?我不守妇道?”
蒋大郎叹道:“拌了嘴,自是挑了难听的说。”他满脸的为难,自己在婆媳之中和稀泥,何其艰难,母亲与娘子却不知他的难处。
蒋母尖着嗓子嚷道:“你难道是本份人不成?你一个粉头,天天惦着花儿粉的,你丈夫不在家,你抹给哪个看?还是要勾搭你老公公。”
蒋父听不得这话,过来扯过蒋母,就是一巴掌:“泼妇无知,胡说八道,生生坏了我蒋家耕读人家的名声,你再胡言乱语,去跪列祖列宗。”
蒋母挨了巴掌,自悔失言,可她又咽不下气,不敢发作在蒋父与儿子身上,便来寻燕云还的不是,把自己的头发一拆,嚎哭一声:“搅家精进家,生生乱了家,可活不得了。”说着一头撞向燕云还。
燕云还往边上一闪,那蒋母扑了个空,摔打拍桌,一声一声地哭起祖宗来,一口一声要蒋大郎训妻,不把燕云还治服帖,她就去死。
蒋大郎到底不敢出手打人,只得好言语去哄蒋母。
蒋母推他,泣道:“你从我肠子里爬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拔大,但凡你有半点的孝心,断不能让媳妇爬到我的头上拉屎。原指着你娶读书人家的娘子做妻,体体面面,清清白白,哪指着你要了一个伎子充正房,□□进门,几辈子的脸都丢得干净,你还纵着她,我可不活了。”
蒋大郎被逼不过,低声与燕云还道:“娘子,你只做个样子,先让母亲消气,过后,为夫论罚论打,只由你说了算。”
燕云还不为所动:“我做不来样子,你们若是逼我下跪,要么拿棍棒压我,要么让官府治我不孝的罪。”
蒋母嚎哭:“一个伎子,还充起清高来,可了不得你,一身烂骨头,浑身臭肉,你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又大力拉扯蒋大郎,“今日你不治她,他日她眼里哪还有你,爬得到你头顶来。”
蒋父在外:“罢了,快住了嘴,儿媳还要绣花,莫坏了公主的交待。”
蒋母扯着喉咙:“你真个当她攀了高枝?公主什么身份?还能惦着她?你在泥里弯腰,可惦过脚边泥?我打听了,留溪那,公主一年都住不了几回,她高高在上,不过是一时高兴了,丢了个眼色给这贱妇,她倒拿来当圣旨,贵人哪记得你什么名姓,把心按回窝子,别飘没影了。”又耻笑燕云还,“你也不量量你什么身份,一个从良的伎子,还指着贵人记你?”
燕云还道:“与公主又有什么干系,公主自然记不得我。公主记不得我,我便要跪下请罪?你欺我辱我至此,难道我便要生生消受?”
“你天生矮人一等,千人弃万人嫌,有幸进我蒋家当正头娘子,便是跪着那也是得了天大便宜。”蒋母冷笑,“你本一卷破席扔野地的货,死后连个香火都不见得有,进了正经人家,有了安身地,还敢高声,你还敢高声?你羞也不羞?知不知耻?”
燕云还看向蒋大郎:“郎君可听分明了?”
蒋大郎面上一红,然后道:“娘子,阿娘就是这般脾性,她心是好的,并无恶意。”
燕云还奇道:“如何才算恶意?”
蒋母被挤兑,推蒋大郎:“今日,你到底治不治这□□,不把她教得懂本分,他日你当了官,她这模样如何见得人。”
蒋大郎自忖读书人,打骂妇人有辱骂斯文,仍旧道:“娘亲,我与她讲分明。”
蒋母支使不动儿子,更加气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好好,我们读书人家,做不来打打骂骂之事,只是这贱妇不教不中用,她得在柴房里反思,饿个一日,不给水米,她自会知错。”
燕云还怒火中烧,又见蒋大郎深思片刻,回过头来,道:“娘子先去柴房呆一会,我劝劝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