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面无表情,身上穿着京里时髦小姐们已不怎么穿的旧式袄褂袄裤,面上也明显故意涂黑了,可那眉眼的精致,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袁兰绣突然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遂收了话,挂了个带了点倦色的笑意,道:“你赶了两日的路,也该是累了,就让阿环领着你去房间里梳洗一番,再歇息一下,看看若是有什么东西缺的,就跟我说,别委屈了自己。”
又看了一直站在云暖身后的阿碧一眼,道,“这是你原先的丫头吧,既然是服侍惯你的,便让她依旧跟了你,只是这北平和家里的规矩她不懂,就让她先跟着阿环好好学着吧。”
阿环便是先前给云暖上茶的伶俐丫头。
云暖应下便带了阿碧跟着阿环上楼去了他们给自己安排的房间。
云暖是在晚上用餐之时才见到云佰城和袁氏所出的一对子女,云琪和云浩的。
此时的云暖已经梳洗一新,换了装扮。
不过仍是简简单单的素底青花绸子袄裙,耳上戴了一对水色极好的碧玉耳珰。
云佰城态度温和地和云暖说了几句话,道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让她好好听“太太”的话,和姐姐阿琪,弟弟阿浩好生相处云云。
云暖俱是有礼的应下了。
至于云琪和云浩,应该是云佰城和袁兰绣对两人特别嘱咐过,两人对云暖的态度都很不错,云琪都已经是堪称热情了,用过晚餐之后,她就拉了云暖,要请她到她的房间里,道是特意收拾了不少洋装和北平流行的裙装出来,让阿暖去挑选喜欢的。
原本说的好好的,云佰城和袁氏也是含笑看着两人,气氛温馨。
只是云琪说完两句话,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她低头,目光凝在了云暖的手腕上。
云暖手腕上带了一个冰玉镯子,水色凝透,晶莹欲滴,衬着云暖幼嫩如凝脂般的细腕,当真是好看得让人不经意间就失了神。
而此时,云琪正好握着云暖的手,两根手指搭在了那镯子上,镯子的触感清凉却又温润,让人在酷暑下的焦躁感顿失,只觉得冰凉舒适。
云暖见云琪盯着自己的镯子,就很恬淡地笑道:“姐姐喜欢这玉镯吗?我也很喜欢,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夏天怕热,冬天怕冷,祖母便寻了这玉镯给我,是冬暖夏凉的雪山温玉,据说戴了可以调理体质,后来我身体果然就好了很多,所以祖母让我带着这个切不可离身的。”
云暖表情温和自然甚至还有些木讷,原先云琪看她这样是觉得她傻和土,现在却像是被打了个闷拳。
云琪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刚刚不过是见到这镯子好看触感又那么特别,所以这才多看了两眼,却没想到引来云暖这一番话。
祖父祖母好东西多,可是却偏心得不得了,一样好东西都不肯给她。
此时不仅是云琪,就是袁兰绣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雪山温玉,冬暖夏凉,可以调理体质,还有那能看得见的水色,可以想见这玉镯的珍贵,可云老太太竟然随随便便就给了云暖
云佰城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道:“阿琪,你不是说要送妹妹衣服和首饰吗?带你妹妹上楼去吧。”
云琪嘴巴瘪了瘪,也怕自己露出了异样,转身就往上走,瓮声瓮气道:“这里,上楼吧。”
袁兰绣了解女儿的性子,不放心,使了个眼色给自己的丫鬟阿英,命她跟着上去了。
待两人离去,袁兰绣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道:“老爷,老太太未免也太偏心了些,她不喜欢我也就罢了,可是阿琪和阿暖都是她的孙女,可一个捧到了天上,一个踩在了地下,也未免太过了些。我们阿琪”
说到这里忍不住就落下泪来。
袁家是新政府新贵,所谓的新贵,其实就是没什么底蕴。
袁家祖上只是个穷举子,前朝新跟外国互通,选了一批穷读书人送去外国学习洋技,其中便有袁兰绣的祖父,后来袁兰绣的父亲就一直跟随新派人士革命,新政府成立之后,就做了新政府外交部的政务参事,这便是袁家的发家之路。
袁家发迹是在袁兰绣嫁给云佰城之后,且袁兰绣和云佰城是在英国成婚,袁兰绣根本一点嫁妆也没有。
而云家是有钱,可云佰城却没钱,就他那个薪俸,要过现在这么体面的生活,根本填个小角都不可能,他住的房子,开的轿车,平日里的应酬,家里的佣人,袁兰绣母女的衣裳首饰,大半都是云家补贴过来的钱。
袁兰绣母女的衣裳首饰,看着款式时新,但料子还真不是什么上等的好料子,首饰更不是什么价值不菲的珠宝,也就是面儿光鲜罢了,当然了,现在追求新派,这样的官太太,新兴起来的家庭也多得很,且袁兰绣母女有留洋的光环,也并没有人笑话她们。
云佰城也沉着个脸不出声,这事儿吧其实袁兰绣每次回延城都要和他闹上一回,但这么些年袁兰绣也就跟着回延城回了三次,每次待的时间也不多,她闹完自己哄哄,给她和大女儿送点东西也就完了。
可现在阿暖住到了京中。
这还是第一天,阿暖一伸手就是个镯子。
可云佰城知道,阿暖的好东西多着呢。
这话不是云佰城说的,这事是上次袁兰绣在云家时跟云佰城吹枕头风,道云老太太偏心,云老太太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