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是为了你的私欲和不甘。”公仪徵无情地戳穿他的谎言,“拥雪城的谢寻,只是一个杂役的儿子,他自生来便觉地位卑下,受人冷眼,一心想要扬名立万,得证大道,四海称尊。他天生剑胆,亦自命不凡,却被破月剑尊断言,剑心驳杂,剑道无望。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错的是这世道,是破月剑尊,乃至是整个道盟!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想要凌驾于众生之上,于是攀附截天教,入赘公仪家,盗取道盟七宝,偷习血宗禁术,背情弃义,杀人栽赃……他想找回自己的尊严,受人膜拜,却是自己一点点将尊严撕毁殆尽。他想扬名立万,到如今却连姓名与容貌都不属于自己!”
“你住口——”谢寻被公仪徵的话激得狂怒,一掌挥出,打中公仪徵胸口。
公仪徵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下这一掌,向后跌去,被晏霄伸手接住。
“你疯了吗!”晏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你为何不躲!”
“因为你在我身后,我若躲开,伤的便是你了。”公仪徵苦笑了一下,一抹猩红溢出唇角。晏霄呼吸一窒,抬起手轻拭他唇角的血痕。
公仪徵抬起眼平静地仰望谢寻,继续说道:“也因为,他终究是我父亲。他对不起天下人,却没有对不起我,这一掌,是我该受的。”
谢寻见公仪徵生受一掌,便已愕然,听了他的话,心中更是一软。
幼年的记忆里,挥不去的是拥雪城高高的门槛、厚厚的积雪,父亲穿着灰布麻衣,日复一日洒扫庭前积雪。那些穿着白衣的剑修意气风发地从门前经过,目光从未在他们身上有过停留,好像他们和这门口的石狮子一样,只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他常常会仰着头,羡慕地看着那些剑修自湛蓝的晴空御剑飞过,即便是狂风暴雪的天气,也无法阻绝分毫。于是他拿着扫帚上折下的一根枯枝,躲在道场外,跟着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新人弟子偷偷学剑,短短的胳膊,小小的个子,想象着自己是破月剑尊,而那根脆弱的稻草便是名震天下的破月剑。
——这小子跟着咱们偷偷学剑呢!
——哈哈哈哈拿着根稻草当剑!
——一个杂役的儿子,也想当剑修啊!
——他刚刚说什么,这是破月剑?笑死人了……
那些年轻的弟子嘻嘻哈哈地嘲笑他,他心中的破月剑被人嘲笑着踩在了脚下,用力一碾,与污浊的雪水混在一起,再无法直起腰杆。
可胸中的那股气,却烧得更旺了。
后来他拥有了一把木剑,是用最坚硬的松木削成,不会轻易摧折,哪怕被踩进雪水里,依然可以拿起来继续挥舞。
他日日挥剑,直到有一天破月剑尊看到了他,说了一句——这个孩子有剑胆,可收入门下。
他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那身象征着剑修的拥雪白衣,也拥有了第一把真正的剑,成为拥雪城的入门弟子。
杂役的儿子又怎么样,他有天生剑胆,他生来不凡,他终将成为人上人,将那些曾经看不起他、嘲笑他的人,一个个地踩进雪水之中,让他尝尝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
他勤练不辍,进境之快,远胜其他同门,成为拥雪城中最年轻的元婴剑修。那一年剑魂出世,相传炼化剑魂的人,一夜阅尽千秋剑,轻松便可突破法相。所有人都对剑魂垂涎三尺,虎视眈眈,但谢寻很从容,在他看来,剑魂非自己莫属,毕竟他可是破月剑尊亲自点过的,拥有天生剑胆的天才剑修。
直到那一日他听到门中长老在交谈。
——剑尊还没选好将剑魂赐给哪位弟子吗?
——得到剑魂的人,便是下一任城主,这等大事,剑尊自然是要仔细考量的。
——唉……是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反而磨砺不出好胚子。
——我跟剑尊提到过谢寻,不过剑尊说谢寻剑心驳杂,难证剑道,得先磨剑心。
——门中好几个叫谢寻的呢,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杂役家的那个。
谢寻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回过神来之时,看到的便是靠在门口的那根扫帚,陪着自己度过了幼年与童年。
他的父亲只是拥雪城最不起眼的一个杂役,他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身份却永远成为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打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刺进他心里的一把利刃。
他天生剑胆,资质不凡,勤学不辍,是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到最后得到的评价,却是剑心驳杂……
只因他是杂役的儿子!
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摆脱的嘲弄鄙夷的目光,原来从来不曾消失,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依旧会那样轻蔑而不以为然地提起谢寻——杂役家的儿子。
杂役的儿子,也配学剑?
那一天,他发了疯地毁去了父亲的遗物——陪伴了他一辈子的扫帚。他提着剑出了门,不知道走过了哪里,见过了谁,只知道清醒过来之时,明月正挂在雪松之上,而雪地里躺了几具尸体,只剩下一个人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他听到自己用冰雪一样的声音问:“我是谁?”
“你、你是谢寻……”那人颤着声回答。
“谢寻是谁?”他歪了歪头,又问。
“师弟,师弟你醒醒,你是不是入魔了!”那人脸上好无血色,惊惧地想要逃走,却被谢寻踩在了脚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