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夏之淳所居住的地方是后宫里极偏僻冷清的偏殿,类似于冷宫的存在,平时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去那儿转转,的确很安全。
墨曲把我领进了偏殿,有一位宫女迎了出来,回报说公子正在收菜。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墨曲却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径直把我领到了后院的园子里。
园中没有花木,只见一片翻垦过的肥沃土地,其间长着生机勃勃的青葱韭菜西红柿等等植物,不远处还有两个人影,一高一低。
时隔数年,再次见到夏之淳,我完全没想到他不是在吟诗作画或品茶看景,而是穿了一身灰色的布衣,卷着袖子半蹲在田里收割小白菜。我更没想到的是,他身边站着一位装扮简单无华的女子,正温柔含笑替他擦汗,居然还是个熟人——苏慧。
我闭上眼,定了定神才又睁开。墨曲正望向我,大概是对我的表现有些不解。
菜地,夏之淳,苏慧……这几个在我心里完全联系不到一起的人事物,如今突兀地放在了一个场景里,貌似还挺和谐。
东宫飘飘出尘,颜或一语双关,夏之淳下地种菜,苏慧贤淑朴实。西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让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不对劲……
“他——”我指了指夏之淳所在的方向,费力地思考要先提哪个问题比较好。“她——他们两个——这个人真是夏之淳?”
“千真万确。”墨曲点了点头。“公主请随我来。”
我疑惑地望了墨曲一眼。虽然与他相交不多,甚少交谈,但我记得他有一把浑厚低沉的嗓音,且语速较快,若不留心听他说话,常常会听不清晰。而这几回听他说话,却比从前吐词清楚了许多,音色似乎也改变了一些。
他丝毫也没理会我疑惑的眼神,只朝夏之淳走去,向他抱拳行礼,说明了来意。
夏之淳站起身,略带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将手中的小白菜放进苏慧随身携带的竹篮里,朝我颔首微笑道:“好久不见。”
果然是他。虽然身形拔高,五官也深刻了些,但这种总是不缓不急的语调和姿态与我印象中那位温润和善的三皇子完全一致。我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向他回报以微笑。他转向苏慧道:“慧儿,你先带公主去厅里坐坐,我去换件衣裳,稍后就来。”
苏慧给我倒上一杯茶,我只盯着她看,怪只怪这场景太过离奇。墨曲恪守职责地站在我身后,依然不多说一句话。
最后苏慧大概被我看得有些无奈,终于先开口道:“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上,真巧。”
“是没想到。”我回过神,手里握着暖茶,心中全是疑问。“我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安锦。”
“我跟安大哥亲近,不过是出于陛下的授意。”苏慧笑了笑。“为了查探安大人的底细,也为了离间你们夫妻二人的感情。”
她说得很坦白,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再顾忌什么。只是我与苏慧居然会有这样开诚布公聊天的时候,真可谓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你跟三皇子……”
“我对三殿下很早便已相识倾心,为陛下做事,大半的原因都是为了他。”苏慧眉心微蹙,犹疑地望了我一眼。“安大哥的事,实在很遗憾。但我大哥他也同样过了世,那场刺杀并非西凉所为,希望公主你能明白。”
看来她也并不知道其中的真相,还以为安锦跟他大哥一样已经死在了半路上。
这件事,唐惟曾向我解释过。原本安锦是打算让唐门的人杀了苏荃,也好替我给南瑞五公主一个交代。哪知道苏熙会突然冲出来替他爹挡了一剑,就这么一命呜呼。
五公主去得不明不白,如今连故土亦回不得。我丝毫也不同情苏熙和苏荃,只是还惦记着那位温婉善良的苏少夫人。苏熙已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但苏少夫人何其无辜?
苏慧心平气和地说了些后来的事。苏少夫人经受丧夫之痛,又兼颠沛流离之苦,那腹中胎儿早产,差点让她去了半条命,到最后,这孩儿依然未足月便夭折了。若不是尚有一儿一女需要她养育教导,她怕是早已支撑不住,随苏熙而去了。苏家虽然回归了故土,但毕竟身份不够光明正大,不可能再被西凉朝廷所重用。颜或赐苏荃一份闲职,诸多财物,让他在平耀都城养老。至于苏慧,颜或应允她陪伴在夏之淳身边,做了他的侍妾。
这场变故,不过是颜或,杞皇和安锦的三方博弈,无论是苏家或是夏之淳,甚至还有我和我的家人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已。一有闪失,对于隐藏在幕后的执棋人来说不过只败了一个回合,而对于棋子本身而言,却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安锦苦心设计筹谋了那么多年,无非是不想让我落入任何一方的手中,成为任何一方的棋子。然而天不遂人愿,阴错阳差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但我也渐渐明白,要想不做别人的棋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那个执棋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不顾一切也要得到权力。有的人身不由己,有的人乐此不疲,一旦拿起棋子,便再难脱身离局。到了最后,是否说得清谁输谁赢?又或者,每个人都是输家。
我和苏慧沉默了半晌,夏之淳换好衣服出来,见我们神色凝重,温言笑问:“怎么都不说话?慧儿,可别让公主笑话我们待客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