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了?”
“没有,”郑墨阳搂的更紧了一点,对方既然主动投怀送抱,推拒就有点惺惺作态了,“感觉好点了?”
冯诺一点点头,把脸埋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对方的耳朵,就像个人体挂件。保持这个姿势发了一会儿呆,他感觉心里的不适缓解了许多。
郑墨阳旁观了这个木偶之家的日常插曲,对他平常的生活状态有了大致的猜测:“你母亲一直都是那样吗?”
冯诺一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是,她从自己记事以来就没有变过。
“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郑墨阳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冯诺一对此类话题有着明显的抗拒,于是补充了一句:“不说也没关系。”
冯诺一陷入了沉思。
他很少对外人说家里的事,父母这边的朋友都是相互认识的,说了怕有损二老的面子。学校或者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又都是成年之后了,对他的过去并不能真正了解,所以知道他家里情况的寥寥无几。
但他会懂我。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冯诺一自己也觉得惊讶。
也许人真的无法一直享受孤独吧,再强大的人也难以抵御倾诉的诱惑。而且莫名地,他有种深植内心的信念,这个人会理解我。
“挺老生常谈的,”冯诺一吸了吸鼻子,“她希望我别做个同性恋,别辞职去追求什么愚蠢的梦想,可惜我都做不到。”
“你父母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吗?”郑墨阳略微不解,“他们接受不了同性恋?”
“接不接受这件事,其实和学历无关吧,”冯诺一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虽然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可能就是因为……”
“他们不够爱你。”
冯诺一沉默了,这句话仿佛启动了某个开关,霎时间所有的回忆都翻涌出来。这世界上就是存在这样的现实,接受是一回事,能坦然面对是另一回事。
“他们……”他有些费力地说,“完全了解同性恋是什么,也知道这是没法改变的,只是觉得我是同性恋这事……很丢脸。”
郑墨阳的语气依旧很冷静,但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脸面对他们来说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重要吧,冯诺一想,他母亲从小什么都是最优秀的,所以她的儿子也必须是最优秀的。毕竟在这个社会奇怪的价值观里,一个女性哪怕再优秀,如果她的家庭和孩子是失败的,也就宣告了她本人的失败。
小学时的编程、围棋、钢琴,中学时的各种竞赛和大学课程,他不停地在各种培训班之间奔忙,但还是没能达到母亲的要求。
母亲在谈起他的时候偶尔会露出骄傲的表情,但次数不多,毕竟她自己的太高了。他的前半生,似乎就是为了能看到这样的表情而活着。
学校本来就是集中住宿制,一个月放一次,五一国庆又都有竞赛集训,所以回过头来看,家人团聚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印象里,他们一家少有温情的时刻,大部分交流都围绕着学业、工作、人生规划。父母都冷静而睿智,早早地替他铺了一条康庄大道。他沿着路走到了尽头,却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走的方向。
就在这个分岔路口,之前二十年所构建的一切轰然坍塌。
“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冯诺一叹了口气,“但也真的、真的好累啊。”
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委屈,听起来莫名有种撒娇的意味。郑墨阳突然觉得内心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很轻,痒痒的。他抬手摸了摸怀里人的脸,在对方背后安抚地拍了拍,像在哄孩子:“我知道。”
冯诺一又发出一声叹息:“我是不是不识好歹?这么好的条件,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不是自己亲自经历过的事情,没有资格说三道四,”郑墨阳说,“那之后呢?你逃走了?”
“嗯,其实最早开始起冲突的是保研。拿到保研名额之后,我没保本专业,跨专业申请中文系去了,不能理解吧。”
“还好,”郑墨阳说,“跨专业保研的挺多,只是像你这样从热门专业往外跨的不常见。从你的工作时间来看,保研失败了?”
“是啊,”冯诺一说,“我们中文系有个教授是有名的作家,我上过他两节课,之后就下定决心要申请他的研究生,然后被无情地拒绝了。”
“是有点可惜,好不容易拿到的保研名额。”
冯诺一愣了愣,然后轻笑了一声,“我们学校保研不难啊,只要绩点在专业前百分之八十都有保研资格。换句话来说,只要不倒数,都可以保研。所以我们很少会去考研,没有这个氛围。不是有人管t大叫留美预备校吗,虽然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但很多人确实对常春藤有执念。不过贸易战之后,本来要出国的基本都留下来了,现在保研比我们那时候困难得多。”
郑墨阳还沉浸在那个数据的震惊里:“百分之八十?”
“嗯,感觉不可思议?”冯诺一说,“总而言之,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因为我爸妈想让我出国直博,但我真的不想读下去了。保研失败之后,我跟他们道歉,老老实实去大厂找了个工作。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结果没几年又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