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说:wiln,我再问你一次,你敢和我进到海里吗?
朋友沉默着。他多沉默一分钟,褚易就往大海走一步。朋友迟迟不语,但听褚易许久不出声,最终还是担心他,紧张地喊,小叶?你在那里?
褚易不回答。他在想要是自己一直不回答,wiln会放弃恐惧尝试往前走吗?走进水里,与他一起。
他在等待着。
wiln动了。他试着向前盲走了两步,踩进海水。他保持这个姿势,整整有一个世纪,就在褚易几乎以为他是要向前走的时候,朋友摇摇头,往后退了。
而褚易已经走到深水处。海水淹过他的胸口,太阳正落下,带走阳光,也带走热量,心脏在低温里跳动的速率变得缓慢。海水终究是变冷了。
奇迹啊,例外啊,人大概真有那么好的想象力,才能想出这些虚无渺茫的东西。如果他们是alpha与oga,即便被遮住眼睛,仅凭信息素也能不顾一切找到彼此。
但beta不行。beta和beta也不行。褚易咬着嘴唇,眼泪根本止不住,他恨自己的不坚强,竟然会为了早已习惯的事实再次悲伤。于是忍住抽泣,抬起头大喊,喊给自己,喊给另一个听。
他要说,变成oga之后,我会好好爱惜自己,谈场最好的恋爱,找个有我最喜欢信息素的alpha,然后过得比谁都幸福,幸福很多很多。
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余晖映照在岸边的朋友身上。他只是站在那里,也许什么都没有听见。海浪淹没褚易的声音,一并带走的还有八月三十一日的整个白天。逃亡的人最终还是在未知面前拐弯回头,他们知道,这个夏天在此刻永远结束了。
第30章康沃郡(5)
九月三日。阴天。
褚易的手术定在九月四日。方便起见,医院安排他转去单人病房,眼下他正躺在床上,看着病房天花板等待天亮。
距离最后一次见wiln已经是十个多小时前的事情。他们从海边回来后,话少了很多,朋友长时间地听随身听,褚易不愿去打扰他,就独自趴在窗台上看风景打发时间。
临走前,wiln终于摘掉耳机。他问褚易,等你手术结束,会来看我眼睛拆线吗?
褚易回答,再说吧。
朋友没有追问。
褚易翻了个身。为了手术准备,他什么都没吃,躺着时胃空得难受,便干脆坐起来。床尾放着他的背包。整理的时候,褚易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私人物品那么少,少到一个小背包就能装下。
不属于他的东西都已经还了回去,比如那本从医院图书室借来的神话故事。背包里除了他来时穿的衣服和证件,就只剩下那个傻瓜机和wiln送的胸针。
翻开背包,褚易将整理好的东西一件件又拿了出来。傻瓜机几乎还是崭新的,三十六张的份额,他只拍了一张,用以纪念大樱桃树的花期。他带相机的初衷是怕自己无聊,想借拍照来消遣,没想到到了最后,胶卷只走过那么一次,不免让人感到可惜。
他把相机放到一边,打开丝绒盒子。从朋友那里接受这个礼物后,褚易还未有时间独自好好欣赏。他不确定wiln是否因为记住了自己告诉他的那则神话,所以才送给他这份礼物,又或者即便他没有说过那个故事也会得到。
衔尾蛇代表无尽的循环。褚易反复摩挲着胸针,他对宝石知之甚少,却也清楚这枚东西绝不是普通的玻璃制品,甚至可能十分贵重。相比之下,他给wiln买的那串珠链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想当面骂骂朋友,骂他好笨啊,怎么就把这种宝贝随便送给别人。这样的礼物一旦送出手,就是希望对方能永远珍藏——可朋友怎么保证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他也许是一个念旧的知心人,会将礼物乖乖保存。也有可能只是一个趋利的普通人,转身就将礼物估价卖出。
思考了一下,褚易认为不能骂wiln笨。朋友比他聪明得多,毕竟做什么样的人现在就变成自己要考虑的事情了。褚易将丝绒盒放进背包内袋,安置妥当后,他爬下床,拿起傻瓜机,光着脚走到走廊上。
夜半时分,只有医院的夜间照明灯陪伴左右。褚易走下楼梯,转了几个弯,来到朋友的病房门口。
门从里面锁上了。褚易伸出手,犹豫半天,没敢敲。他用头抵着门,轻轻碰着,想自己好没用,要不算了,把相机放在门口就回去吧。
他正想着,门突然打开了。褚易赶紧抬起头,wiln站在他面前。朋友可能是听到了声响,他转转头,用耳朵听,用鼻子闻,试图分辨眼前的人是谁。
他们离得很近,褚易屏住呼吸。几秒后,wiln问,是你么,小叶。
褚易没有回答。他在心里说,是我。
他不说话,朋友也没什么反应,确定了来者的身份后,他让出进门的空间,示意褚易进来。
褚易走了进去。他不敢像往常那样自说自话,进去之后就贴着门站在那里,不敢多动,仿佛往前走一步就是悬崖峭壁,要他掉下去。
wiln坐回病床,他等了一会,发现褚易安静得反常,于是拿出随身听,向空气递出耳机。
你要听吗。
褚易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又意识到朋友看不见他的回答,就走到他的身边,接过一边耳机戴上。
随身听里仍旧是那一盘磁带。wiln从头播放,他们并肩坐着,音乐消减彼此距离,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一直听到第三首接近结束,褚易意识到磁带的a面很快就要放完,他低头看手中的傻瓜机,只想了两句歌词的时间,就偷偷将相机塞到wiln的枕头下面,然后扯了扯对方手臂,拉着他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