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楼坠落的姜瑞扬精准地砸在姜至乘坐的出租车上,四分五裂的挡风玻璃在血的浸润下折射出诡谲的幻泽,被巨大冲击力夺走神智的姜至于愕然中与血肉模糊的父亲对视数秒,读出“我无罪”三个字之后,便在视觉与心理强烈的双重冲击下失去意识。
死亡被画作师们视为生命中最难以捕捉的素材之一,而不通艺术的姜至却可悲地被赋予了这份特殊的灵感。得不到合理转化与发挥的“天赋”被梦魔攥入手中,在睡眠这幅天然的画布上肆意扭曲、变形、创作。
不必加入绘真的技巧,这份被三千多个日夜反复塑造的幻觉已足够写实。
姜至被失眠困扰了很久,但大多数时候他将这份折磨解读成父亲警示自己的信号——谨守行规,绝不让自己的双手成为上位者凌弱的工具。
财务造假本身就是一场优雅的杀戮,执业会计师与上市公司勾结,明枪暗箭在数字化处理之后隐匿于报表上,不见血但尸横遍野。这也是为何姜至执意要成为商界的“克拉拉·莱辛”[1],穷尽所学捍卫财务信息的真实公允,帮助在市场经济交易中处于弱势的群体。
父亲离世后,姜至的生活如展馆内的玫瑰,外表冷冽的美让人望而生畏,可凑近一看便能从点缀的金粉银露间发现腐烂的、无法遮掩的创痕。
与时运分别后,姜至驱车回到了所里,既然睡不着还不如把时间用在工作上。过了门禁时间,大厦已经落锁,他从夜间出入的小门搭乘电梯上行,八楼四个单元仅有他们会计师行还灯火通明。
至诚采用的是无固定工位办公模式,除了两名创立合伙人设置了独立办公室,其他员工都在开放办公区随心落座,个人物品可以存放在走廊的储物柜中。
年度披露日最后期限[3]已过,现在算是审计淡季,ipo[2]项目后来居上成为审计与鉴证部的主角,姜至经过大会议室时看到ipo同事还在集中加班。
浅米色的台面被各色文件夹铺满,笔记本电脑在来不及处理的餐食包装与半人高的资料堆中艰难落脚。完全击碎外界滤镜的的项目赶工现场混乱但真实,不过好在“杂乱有章”是每一位审计师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素养。
姜至一进门就不慎踢到了墙边的一摞牛皮纸袋,低头扶正后顺便替大家点了宵夜。
“谢谢二老板!”
“大家辛苦了。”
二老板喜欢在办公室过夜已经不是秘密,因此同事们对深更半夜从外面回所的姜至见怪不怪。
怕打扰进度,姜至寒暄几句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拉开办公桌后面的百叶窗,远近的大厦几乎都留着灯,光感亮度不一,错落有致,共同构成了独属于中黄的璀璨银河。
膝上盖着的小熊薄毯削减了姜至工作时神态的锐度,他只留了桌面的台灯,将头靠在办公椅的支撑垫上时仿佛枕着漫天星汉。天际的景致更迭了几次,直到晨光投射到翻动书页的手指时,他才缓缓将注意力从数字中脱离。
姜至回家洗漱当作放松,换了一身衣服才重新回到同心大厦。物业门童替他摁了电梯,在等待的间隙忽然有一阵水汪汪的凉意贴上了姜至的手背。
“orng”
不必转身就知道来者是他的合伙人。姜至与富二代好友言诚从各自名中取了一半,共同投资创办了这家会计师行。两人分工明确,言诚负责审计与鉴证服务,自己则主管法务会计咨询,规模虽远不及四大[4],但在明湾还算小有名气。
姜至翻腕接过手边的冰美式,就着放好的吸管嘬了一口:“又去三条街外面那家买的?”
言诚点头,他一向只光顾那处,说是现磨口感特别纯正,对这店的偏好是到了即使上班怕迟到没买着,中午也一定要步行过去补一杯的程度。
言诚见姜至没有提公文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所里挨通宵。“又把办公室当钟点房了?我知道几万买的真皮沙发舒服,但始终不能当床啊。”言诚有些担忧地说,“你再这么下去迟早因为睡不够猝死。”
姜至无所谓道:“你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对方的话提醒了姜至,他的睡眠问题亟待解决。自从果断处理了前一个试图不轨的“安眠药”后,他一直没能找到替代品。
言诚心照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姜至扬了扬手中的咖啡杯,与对方的轻轻一碰:“多谢了。”
“害,跟我客气什么呀。”言诚说,“对了,之前我不是说想给咱所里添个小美女,这不还差dj你点头同意嘛。”
言诚口中的“小美女”是一套颜值与功能并存的全自动咖啡机,近万标价也阻止不了他的手痒,恨不得今天就抱回茶水间。
“至诚的财务权可一直抓在你这大老板手上。”姜至率先迈步进了电梯,心直口快道,“少来这些弯弯绕绕的,别让大家误会我是铁公鸡,我可没碍着你现金流自由。”
这个月所里刚进行了档案整理,加上一系列日常开支,公账上的各类杂费已经爆表。言诚的潜台词是想和自己出钱分摊咖啡机这笔超前消费。
言诚闻言面露喜色:“那咱们说好了一人一半,不过公司流水哈!”
只见他立刻在姜至疑惑的眼神中冲出电梯、刷脸进所,扑到前台,动作一气呵成:“来来来,师傅咱们茶水间在这边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