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不是没尝试过服用安眠药,但很快就发现了弊端。曾经引以为豪的专注性开始无预兆地被抽离,突如其来的涣散如蚁噬般折磨着他的思维意志,再加上潜在的依赖性加剧了不安,因此他火速戒断。
很快姜至就找到了不伤身的替代品。他在造绪结识了前任睡友季景和,对方是位心理咨询师,抱着非正式临床试验的心态提出了同睡这个“治疗”提议。两人从彼此身上互相牟利,顺理成章成为睡友。
之后三年里,姜至一直靠着睡眠陪伴减轻睡眠障碍,直到上个月因为对方犯了大忌而告终。
在成年人开放的世界里,食色法则虽无法光明正大地受崇,但依然被很大一部分人奉为圭臬。想要缔结一段的单纯睡眠关系尚且困难,更不必说后续还要杜绝变质。姜至明白,因而苦恼,却还是不得不天真地去寻找继任。
其实本来事情可以通过一段正经的恋爱同居解决,但姜至始终觉得,这个缺陷是他强迫另一半负担的责任,单向需求与恶意索取无异,最终会破坏爱情的纯粹。姜至无法对内心的负罪感置之不理,倒不如将它变成各取所需的交易,那样他才好过一些。
罢了。姜至将脸陷入枕内,背朝浴室的方向叹了口气。时运那么大一颗人型安眠药,虽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但留下来也并不全是件坏事。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床垫下陷,热度逐渐贴近。姜至如临大敌,裹紧了被子往床沿挪,毫不意外被人伸手揪了回去。
“过来点,当心掉下去。”时运一反常态,并没有再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姜至转身面向他,一脸狐疑,怀疑刚才洗澡水进了他脑子。
“我就爱贴着床边睡。”姜至张口胡诌。
时运问:“为什么?”
姜至答:“我每天都在梦里背手走钢索,从中黄空中漫步到机场,可以吗?”
对方显然没有信他毫无理据的鬼话。
“咱们停战和解,你赶紧睡吧。”时运忽然说,“你都很久没休息好了。”
姜至茫然地撑起半边身子:“你怎么知道……”
“我在浴室垃圾桶里发现了两张沾着浅肤色膏体的化妆棉。”时运伸手点了点自己眼眶下周的皮肤,“洗澡前后你这里的变化太明显了,我很难不注意到。”
姜至眼下的青黑如两缕经久不散的浓雾,平日全靠遮瑕液中和才不至于吓到别人。他攥住了枕头的一角,只能自我安慰说暴露在时运的职业敏感前也不算冤。
时运的声音难得正经:“平时睡不好吗?”
“这么大一坨异物在旁边,我还真难睡好。”姜至转身重新背对人的姿势宣告着他对问题回避的态度。
“那这样呢?”
时运伸手将人捞近些,胸口与对方的脊背保持着恰好的两拳距离,并没有趁势贴上去。
姜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感觉自己常年冰冷的脚纳入了灼热非常的温柔牢笼里。是时运夹住了他,偏高的体温如流动的春泉缓缓淌来,烫得他有些失神。
窗外有亮白的闪电频繁划过,于姜至的瞳孔中无声绽放成一场白焰,他不受控制般地抖了一下,趾甲划过对方小腿间柔嫩的内侧皮肤,留下一道细小微刺的伤口。
耳畔紧随闷雷而至的是逐渐萦绕的陈旧摇篮曲。熟悉的曲调如风一般掀起思绪,姜至逐渐迷失在记忆深处的森林里。很小的时候,他每晚都会以同样的姿势,将这段旋律塞进枕头里。
不同于妈妈恬静轻柔的嗓音,男人仿佛大提琴般的沉吟,如带茧的掌心摩擦过梦境的每一处折痕,疼痒之后便是酥软。
在怪异和抗拒产生之前,姜至已被眷恋占据了理性的末梢。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躺回了温暖安全的子宫里疗愈,陈伤在这一刻短暂结痂。意识被睡眠回收前的最后一秒,隐约有一声温柔的低语降落在他耳尖。
“晚安,之之。”
第7章完美人选
无梦的睡眠仿若一段上好的纯色锦,丝滑、柔顺且简单,没有需要解读的复杂纹饰,更没有能够藏污纳垢的褶皱。
对于睡觉时间随机分布的姜至而言,生物钟这种恼人的生理机制并不存在。一场久违的酣畅睡眠让这副积劳已久的身体花了整整十个小时才完成重启。
后半夜突如其来的雷暴雨浸润了整个明湾,入昼后落在枕边的阳光似乎还带着潮湿的味道。昨夜那些惊扰了全城清梦的隆隆声响袭去姜至耳畔时,都被时运低柔的声音过滤,最终化为安眠曲中一个悄然的和音。
姜至醒来时已接近正午,他不情不愿地起身,伸了个懒腰,等泛上来的生理性泪水自然蒸发。
体内每一处细胞都在绵长的休憩时间里完成了重置,达到了健康的出厂指标。即便是过去替代治疗的三年里,他在别处从未拥有过这样极致的夜晚,拥有保质保量的睡眠美好到令姜至感到有些不真实。
姜至惊觉自己刚才拿时运与下岗的前睡友进行了无意识的比较,这样的行为有些冒犯,但好在心里想的事儿不怕别人会听到。
他内心莫名有一丝过电似的激动。尽管有童时睡眠习惯的加持,可理智上姜至依然无法理解与自己缠斗许久的梦魇为何突然收起爪牙,更想不通为何自己在那人身边就能如此轻易卸下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