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便出去叫了看护进来,那看护虽然是中国人,但是都是通西文的。秦桑嗓子痛,却也不愿意多说话,只靠在chuáng上闭目养神。看护调一下管子里的药水,又替她量着体温。何妈料这里并没有自己什么事,所以就回家去取衣物。秦桑本来没有带多少衣服回易家,更兼从前都是朱妈照料她的起居,易家老宅这里,难免诸物皆不齐备。所以她很费了一点工夫。又让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用日式的饭盒装了,预备带到医院去。谁知道还没有走出家门,忽然看到一个听差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对她说:&ldo;快,前头大爷叫你问话呢。&rdo;
何妈心中纳闷,说:&ldo;我要去医院给三少奶奶送饭,大爷这会儿就我做什么?&rdo;
那听差道:&ldo;你还不知道啊!三少奶奶不见啦!医院里没人了!刚刚有人回来说的,大爷正在生气,叫你去问话呢!&rdo;
何妈吓了一跳,连忙走到前边去,只见易连怡睡在躺椅上,半仰半靠,而大少奶奶站在一边,易连怡却也并无怒容,只问:&ldo;三少奶奶叫你回来做什么?&rdo;
&ldo;三少奶奶说想吃稀粥,我就回来取了几样小菜,她还说带几件衣服去。&rdo;
易连怡沉吟不语,大少奶奶说道:&ldo;人是我送到医院的,你要埋怨就只管埋怨我好了,不用拿下人置气。&rdo;
易连怡笑了笑,说:&ldo;她病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走,埋怨你有什么用?咱们这位三妹,有勇有谋,我要硬拦下她来倒也不难,只不过白留着她,没多少用处。眼下她自己走了,说不定反是件好事。&rdo;
大少奶奶听他这样说,满腹疑惑地看着他。易连怡说道:&ldo;我那位藏拙藏了十余年的三弟,遇上什么事都是一般不在乎的劲儿。可是他对这位三弟妹,倒是一片真心。不过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这么待见三妹,三妹可不见得待见他。&rdo;
他慢慢地笑了一笑:&ldo;你且看着吧,她未见得是投奔了老三去。&rdo;
秦桑出了一身冷汗,出医院的时候,又被冷风一chui,所以到了晚间,又彻底地发起烧来,她虽然病得迷迷糊糊的,可是心里还算明白。这里向南的窗子正对着一株很大的冬青树,绿色的叶子,结出来的锅子却是红色的,被风一chui,那些叶子就莎啦啦一片轻响,秦桑听着那风声,心里想,难道又在下雨吗?
却是没有下雨,屋子里十分安静,没一会儿便听得高跟鞋的笃笃之声,老远就让她知道是谁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那高跟鞋的声音一直走到门边,稍停了停,倒还是敲了敲门。
秦桑默不作声,起身将门打开。闵红玉笑吟吟地道:&ldo;我这里地方狭小,屋子又不好,不知道三少奶奶还住得惯吗?&rdo;
秦桑对她倒是很客气,说道:&ldo;闵小姐过谦了,我无缘无故投奔了来,闵小姐肯收留,我已经十分感恩。&rdo;
闵红玉笑着说:&ldo;什么叫无缘无故,三少奶奶可是带着地契房契来的,这里的房契都在您手里,倒是我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很是过意不去呢。&rdo;
秦桑看着她的脸,缓缓说道:&ldo;这里的房契为什么会在我二嫂那里,说实话,我也好奇得很。&rdo;
闵红玉笑道:&ldo;我要说这房子原是易家二爷买的,他买来金窝藏娇,所以叫我在这里住着。你也不会信对不对?&rdo;
秦桑叹了口气,说道:&ldo;都到了这种时候,闵小姐何必还有瞒着我。&rdo;
闵红玉&ldo;噗&rdo;地一笑,说:&ldo;三少奶奶是个聪明人,原知道这世上的事,是知道得越少,就活得越快乐。&rdo;
秦桑点了点头,闵红玉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手袋,拿出一盒外国香烟,先让秦桑,秦桑摇头说不会,她便自顾自抽出一支,点着了先吸了一口,倒仿佛舒服似的叹了口气。她将香烟夹在指间,然后告诉秦桑:&ldo;过几日英国领事馆有条船要走,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托人向领事馆说了,请他们在船上留个位置,拜托将你随船带到昌邺,我想只要到了昌邺,三少奶奶自己就有办法了,对不对?&rdo;
秦桑心下凄凉,到此时方露出疲态:&ldo;我原是个同孤儿一样的人,到哪里不都一样呢?此时想想,也真是没有意思。&rdo;
闵红玉笑了笑,说道:&ldo;三少奶奶出身富贵,素来金尊玉贵,我们连您脚下的泥都比不上呢,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说旁的,我们这样的人,才叫真正没意思。我还想活一天多赚一天,三少奶奶怎么倒多愁善感起来。&rdo;
秦桑笑了笑,说道:&ldo;闵小姐是风尘英雄,倒比我们这样的人,活得自在许多。&rdo;
闵红玉掸了掸烟灰,闲闲地道:&ldo;三少奶奶看皮影戏吗?&rdo;
秦桑冷不防她突然这么一问,怔了一下方才摇了摇头。闵红玉又吸了一口烟,喷出一片细白的烟雾,说道:&ldo;那皮影儿,也是描金画凤,栩栩如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长念做打,倒也好一番热闹。可恨的是,每个皮影其实不过是傀儡,任由他人的五指拨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旁人cao纵的。你别瞧我大屋子住着,呼奴唤婢使唤着人,天天打扮得花枝儿似的,其实我也就是那戏台上的皮影子,拎了线出来,便什么也不是。&rdo;
秦桑倒不妨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意外之余,有心相劝,可是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旁的话来劝她。闵红玉笑着摇了摇头,耳朵上细金丝流苏,宝塔似的软软拂在她颈中,倒衬得粉颈如玉,凝白如脂,她这一笑,媚态横生,只说道:&ldo;三少奶奶,我这个人爱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