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孕的事情禁宫之中并未刻意隐瞒。
相反,在圣章皇太后的示意默许之下,消息还传播地极为迅速,以至于不到三日之内几乎满都皆知。
那日和晏珽宗在西馆里唇枪舌战良久、还欲撞柱明志的某老臣回到家中后,却见自己的老妻正和儿媳们风风火火地开了合家府库,带着管事和仆妇们清点库房收拾了家中珍藏的奇珍异宝药材补品出来,一副预备给人家送礼的模样。
他身心俱疲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教训妻妾儿媳们:“光天白日的,你们翻箱倒柜、做什么这样大的排场!哼哼,我还以为宫里头抄家的来了……”
其妻拄着拐杖斜他一眼:“虽还未抄,可纵得你这张嘴在宫里乱嚼舌根,我们也离抄家不远了。”
他想起今日御前的遭际,不由得又羞又恼,气道:“妇道人家无知,男人官场里的事情你们懂什么!别瞎议论……”
“皇后娘娘殿下有妊了!您不知道么?”
他的儿媳忍不住回道,说话间隐隐有不耐之色:“现下里外头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亘古少有的贤后,腹中怀着好不容易托生的小皇子殿下,却连自个安胎养身都顾不得,还要跪到皇邕楼里去给弹劾攻讦她的文臣言官们说好话求情。”
说着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微微颤抖不安起来,“娘娘受惊晕厥,小皇子殿下只怕可能也要不好……说起来,这是当今圣主的头一个孩子,又是中宫所出,即便是个小帝姬,只怕宠爱起来还要更甚前头的圣懿帝姬娇贵呢,倘或折在我们家里人的手上——”
“若是小殿下折在咱们家,我也不活了,索性早早抹脖子寻了死,来日抄起家来,还省了受苦的罪!”
老臣的一个妾接嘴哭嚎道。
他险些当场晕倒,气骂道:“你们这些妇孺、妇孺之辈!我肝胆忠臣、一辈子为国为君鞠躬尽瘁、小殿下怎么就是折在我手里了!你们、你们——”
“放你娘的狗屁!你尽日少说几句屁话,我们阖家上下上百口的性命才保住了!皇后肚子里这一胎要是没了,你们今日上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要给小殿下殉葬!你个臭老儒,还敢说自己鞠躬尽瘁,皇后的祖父、太后的生父还不敢这么说自个呢,你倒有脸给自己贴金!我看你再出去乱嚼舌根,索性我先拿包耗子药毒了你罢了!与其死我一个人杀夫之罪,免得全家被你拖累抄斩!”
其妻恶狠狠地瞪着他道。
说罢,满院子的妇人也不管这当家的老爷是个什么脸色,慌忙命人将两马车浩浩荡荡的厚礼悄悄从陶家的一扇后偏门里送进去,一是想借机贿赂讨好皇后的母亲白夫人,请她入宫看望皇后的时候顺带为他们家里说几句好话,二也是直接将其中贵重之物直接转送到皇后手中,向她赔罪认错。
白夫人并未收礼物,让人原封不动退了回去,不过她人倒是亲自出来见了客,说话也十分客气温和。
“您家的心意,我心知的,娘娘也心知的。娘娘非是迁怒他人之人,也知道此事与您家并不相干,何苦惹得您破费。不过是官场上男人的言语,和我们妇人又有什么干系。
何况我也不怕和你们说得更难听了些:今日您家老爷弹劾了我们娘娘,我们家就要收您家这般贵重的礼物,叫您家里破财消灾才可保您全家性命无忧。那旁人家里看了又是何感想?岂不是家家都要给我陶家送礼保命?我家究竟是臣子宅,还是国库府了?”
送完了客,白夫人略有些倦怠的仰靠回黄花梨木的椅背上,口干舌燥地直饮下一大碗清茶。
她亦数不清这是今日送完的第几批客人了,回回都是说着一样的话,直说的她头晕眼花。
*
在婠婠得知自己有孕后的七八天时间里,她都没再见过晏珽宗一眼。
听皇邕楼伺候的宫人内监们说,皇帝每日照常朝会,他面上仍是喜怒不显,对于那日殴打臣工以及皇后有孕昏倒之事一言不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反倒将一干臣子们吓了个半死,接连数日朝会,满朝死气沉沉,无人敢在皇帝面前多言一句话。
他们也探不清皇帝的态度,索性你追我赶地争相装起死来。
于是这几日的朝会时间都短得可怜,皇帝不过是坐在高台上,询问一句可有事面呈启奏,臣下们静默片刻,无人上前,皇帝便起身离去,像走个过场一般。
至于婠婠这边,萃霜仍旧告诉她说,是孟夫人的身子不好,晏珽宗每日都要去她跟前侍疾,否则一日不见儿子,孟夫人就寻死觅活不得安生。所以他才走不开身来陪伴她。
日日吃着那盅她说还不错的安胎药,婠婠的下红之症很快便止住了,气色好了许多,身子也未再有什么不适之感。
她垂目用羹匙轻轻搅了搅玉碗里的汤药,化开少许药物的细渣,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对萃霜说:“本宫无碍的,你们叫陛下不必忧心本宫。孟夫人好,本宫和腹中的孩子才能安心。等本宫生产之后,也会去时常看望夫人的。”
萃霜有些许担忧和惶惧,怕皇后因为皇帝不来看望她而多思多虑伤身。
可是皇后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无谓和从容。
放在历朝历代,哪怕是一个关系和皇帝冷淡、没有多少情意的皇后有了身孕,皇帝数日不曾来亲自看望,也是叫人寒心的。
婠婠即便是现在还有惶恐不安,不安的也只是她的孩子。
每日早中晚各三次医官们来给她诊脉,她总是忍不住追问上一句:“孩子的确还在本宫腹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