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刀作为一只悬在空中没有掉落的靴子,千叶这么多年来从未放松过丝毫——她一天没见过这个男人,就一天忌惮他的存在。
但当侠刀真
的出现,而叫她得知对方失踪的原因以及十九年的真正下落时,她就再也未将侠刀放在心上。
什么东西扯到天意弄人、扯到阴差阳错,就总是好说话得多,既没有你死我活不容协调的矛盾,她所要面对的也不是一个顽固专断的疯子,那她也不用总是忧心着侠刀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毕竟式微业已长大,他有足够的资格去扛这个人。
要说起来,天义盟连魔帝入境都知晓,自然知晓侠刀此刻身在何处。
这个江湖,大抵曾做过什么,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只不过魔帝当初的手笔实在是太过迅疾又狠戾,干脆利落到连魔门内部都不知,又因为侠刀本身就避世隐蔽,正道对于他的行踪也多有不查,才叫他落魔帝手里一事被瞒得几乎堪称□□无缝,终至此后十九年武林对其行踪一无所知。
对于式微来说,初初得知他的“生父”为何一去不返再无所闻,其实是为魔帝囚禁不见天日,能活下来全靠“生生造化”神功与运气时候,他的心中有复杂,有释然,唯独没有原谅。
既然没有恨,又哪来的谅解?
但没有恨,也就没有情绪了。
就算一切都无法讲解对错,只能归咎于命运,是天不怜,造成的痛苦也已经在,多年前他决意放下的时候,即证明了,侠刀如何已经与他无关,与他的娘亲无关,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与千叶同样,至此,他对于侠刀的关注与好奇,远不及对魔帝的多。
——他觉得魔帝实在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
或者说,受千叶的影响太深,他看人一向就是从附带价值看,而不是从个人喜好与爱恨情仇看,很显然,式微敏锐地感觉到了魔帝身上的非凡价值。
……
江沧海去了趟政务堂将天义盟近来的事物阅览一番,一看已近午时,便回后院寻夫人用餐。
跨进门就见到倪虹衣——这女人一脸不虞,动作却是极为小心翼翼,正为夫人涂抹丹蔻,顺带着有一句每一句地搭着话。
如此别扭矛盾的挣扎情绪在倪虹衣身上从来不显得意外,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么模样,也就不叫人奇怪了。
千叶懒散倚在美人榻上,伸出纤纤十指任由对方拾掇,见着江沧海进门,也只抬头微微一笑。
直到那伟岸的身躯在不远处落座,倪虹衣才猛地觉察到什么不对,转过头看到盟主的瞬间身体就僵硬起来了,但是停顿一下,恭恭敬敬点头示意口称完“盟主”,就又继续扭过头为千叶涂抹剩余的手指。
她捧着如素玉雕琢的手指,肌理细腻,触手生凉,就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品,想了想,还是把话问完:“夫人为何放任大公子去见魔帝?”
倪虹衣忍了好几日了:“魔帝那等疯子……大公子不是正入虎口?”
她不是看不惯一个人,她是除了最强者外谁都看不惯,极端顽固的慕强之心叫她的心性出落得格外扭曲。
对于千叶是实在没办法,若非明确地知晓她的恶趣味,她都怀疑自己爱上夫人了,但面对着这张脸她又毫无抵抗能力,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对于式微本来也是居高临下的鄙薄居多,但式微越长越好,越来越强,重点是越大越像夫人,她实在控制不住爱屋及乌。
难免对式微上点心,但像是对鹤鸣,这种纯粹只有脸相似的小家伙,她就是完全无感了。
“无妨,拿魔帝练练手也可,将来所对的东武林古怪之徒更多得是。”千叶毫不在意。
千叶不会对魔帝唯恐不及,当然不会了——那么好的劳动力,为何要白白放过?
她都能将江沧海这数百个义子变作天义盟构架的廉价劳动力,藉最天然的同盟关系将整个东武林掌控得密不透风,既然马上要对付西武林,自然要找一颗足以打入西武林心脏的钉子,还有比魔帝更适合的吗?
对魔帝来说,他跟侠刀、江沧海干得你死我活毫不顾忌,但式微就是个小辈,他还不至于将仇恨迁怒到他身上,再说了式微好歹是“莫珂”之子,他动谁都不会动他。
她老早就侧写魔帝千百遍了,又有上个世界对付某变态的经验,自认对神经病的思维把握得很精准,若式微拿觊觎天下的野心去试探魔帝,没准能得他青睐也说不定,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对于血雨腥风的爱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千叶有预感,待魔帝走完东武林,看明白她对这世界所做的一切,他会比所有人更狂热地试图反转天地、颠覆世界,他身上那种无视一切道德伦常与天地人理的邪性若利用的好,可是举世难寻的大杀器啊。
……
式微与魔帝虚与委蛇原本就打着绊住他脚步的目的,就算想不出办法将这货解决掉,也试着能否从这货身上汲取些什么价值,但没想到魔帝不知那根筋错乱,真的将他当成小辈来指点。
这一路倒不知是式微尽地主之谊招待对方,为对方讲解,还不知是魔帝将目之所及身之所遇作为教材,为他评判正误,
这天底下能有多少人与魔帝交手?
能有多少人有幸听得魔帝一番拳拳教导,而不是成为他的玩具?
这般由魔门顶尖资源堆积起来、集聚了魔门千百载智慧,并且祸乱西武林多年依然活蹦乱跳的存在,他的眼界、他的见识、他的认知,毋庸置疑同样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价值。
甚至于,在他身边,式微第一次窥到了某种与众不同的武道的实质。